那边燕绥已经打开了盒子,里头是一辆做工精美但样子很古怪的车子。之所以看出来是车子,是因为那东西有四个轮子,但除了轮子还有一点现在马车的影子外,其余部分瞧着都十分稀奇。车身很矮,矮得感觉如果坐人都坐不直,车身的线条十分优美流畅,颜色也十分耀眼,整体的大红色,边缘饰以金漆,前头后头都有一对大大的圆眼睛,里头还有矮矮的座位,一个座位前面有一个圆环,一个小人手抓着圆环似乎在操控,那小人坐姿端正,目视前方,瞧来竟有点像他自己。
男人天生对车感兴趣,燕绥翻来覆去抓着那车看了好久,才问:“这个,是你们那里的东西?”
“这是汽车,可日行千里,比你们这的千里马牛逼多了。”
燕绥颇有些神往,“你过来的时候怎么不带一辆?”
文臻翻了个白眼,想象了一下真带过来一辆汽车燕绥哒哒哒开上估计皇帝得疯。
“这么个庞然大物怎么带?带过来我还有命?”
燕绥遗憾地又看了一会,才发现那盒子底下还有张纸,展开一看。
“绥绥小朋友,今天你两岁了,两岁的小帅哥应该最喜欢车,送你一辆法拉利,祝你永远拉轰哦。”
燕绥的眉毛挑起来,眼睛斜斜地落在文臻一脸坦然的笑上。
“绥绥小朋友的两岁生日礼物。”
某个人,享尽荣华,却从小没正经做过生日。
她从知道的那一日起,便想要给他补上这二十二年的生日礼物。
她来迟了,但是没关系,之后的只要条件允许她都会参与,之前的她会给他补上,每一年走过的足迹,别人忘却他淡漠,有她来盖章。
生命里的缺憾她并不能一一帮他填满,正如走过的路不能回头,但她可以补采一些最美的花儿,提亮某一刻难言的苍白。
深红的拉轰跑车在燕绥手指上飞快地一旋,酒杯正好飘到了脚下。他盯着那两岁生日礼物很久,眼神有一瞬间很远,远到文臻开始胆战心惊,生怕勾起了他什么不大好的回忆,不过随即他便一笑,很痛快地取了,更痛快地喝了,酒杯杯底朝她一亮,说不出的洒然。
文臻想起中文有次和她吐槽,说殿下看似什么都无所谓其实戒心很重,尤其喝酒这件事,十三岁刚回京兄弟们曾不怀好意地试图灌醉他,但最终在他脚下喝趴了一地,中文亲眼看见殿下是如何看似喝得痛快其实一滴都没下肚的,并对当时殿下装喝的技巧叹为观止。
但文臻知道,不管燕绥的障眼法多么厉害,此刻这些酒,肯定是每滴都进了他的肚子。
也许是这人不真喝惯了,这一大杯进了,乍看颜色不改,仔细看眸子似乎更亮几分。
燕绥的眸子里倒映着此刻良辰也倒映着逝去的旧时光,两岁这个特殊的年龄点确实引起了他一些不算太美妙的回忆。他记事早,可以说吃奶的时候便有了记忆,因此他很清楚德妃没有亲自哺育过他,两岁的时候他略略懂了些事却又不大懂,见太子哥哥过生辰得了礼物,便很期待自己的生辰也有礼物,他是个做事有章法的人,为此特地在德妃生辰的时候给她献了礼物,那时候母子关系尚可,德妃也很欢喜,在他提出要求的时候自然会允诺为他庆生。他满心欢喜地期待着,然而那一整天,德妃娘娘都心神不宁,对他的各种试探性问话答非所问,殿里的人也神色奇异,各种兴奋地在准备着什么,他一开始诧异,后来欢喜,想着可能母亲要给自己一个惊喜,可能有一番大的布置,可是这样的期待和希冀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淡薄,他焦虑、紧张、失望、怀疑、自我鼓气、自我质疑……在一连串复杂的心理活动中坐立不安。
快到午夜的时候,他的失望越来越浓,正在此时有人敲门。
德妃娘娘一跃而起,他也跟着走出殿门,看见有人匆匆而入,抱着一个巨大的包袱。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那是给自己的礼物。
狂喜如星花蹿上天空,再如星花一般从此永久消失无处寻觅。
后来他才知道,那他娘的真的是包袱。从此跟在他娘身后的,把本就感情淡薄的母子情稀释得快要淡成水的大包袱。
那是被送进来的一岁半的林飞白。
德妃打开襁褓那一瞬间脸上的微笑他永远都记得。
林飞白那小崽子在德胜宫里发出的第一声聒噪的哭声他也永远记得。
后来他才知道,当时林擎正在和西番作战,他的妻子生孩子的时候伤了身子,缠绵病榻,无力照顾,林飞白频频生病,林家人丁单薄,林夫人据说只是一个贫苦孤女,曾对林擎有救命之恩,所以林擎娶了她,两边都没有亲人可以托付,陛下为了让林擎安心作战,便命将林飞白接到宫中调养。
而德妃,他的母亲,不避嫌疑,再三主动要求抚养林飞白,并获得了陛下的首肯。那一天便是林飞白即将抵达的日子。德妃因此忘记了给儿子的许诺。
她的心神不定是因为林飞白。
整座德胜宫的兴奋准备是因为林飞白。
那一晚没有人知道,两岁的,小小的燕绥,站在殿口,看着午夜月光下母亲对着林飞白展开笑容时的心情。
从此他再没有做过生辰。
也没给德妃庆过寿辰。
他不再索取,不再渴求,不再有期待和希望,也无所谓失去和冷淡。
三岁时候师父来到天京,问他愿不愿意离开,陛下是有些不舍的,也以为他定然不舍,然而他立即点了头。
让那对假母子在德胜宫母慈子孝去吧。
他是如此绝情的人,给出过的,被辜负了,便永不愿意再尝试第二次。
哪怕那是他的亲生母亲。
直到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