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过了半晌,又似乎只是一瞬,他许是没吭声,又许是与她略略点了下头……她垂着眸不敢直视,只看到一双泛着皮革光泽的皂色马靴碾着廊下的积雪转了个方向,一步踏着一步,未有丝毫停歇的意思,橐橐地离人远去。
“将军!”
孔珧心头一热,忽然叫了一声,松松披着的外袍被寒风鼓起,人似雪花一般旋至他身前。
他脚步一顿,目光沉沉地朝着她望过来,居高临下,隐隐透出一丝探究之意。
孔珧的心一颤,她这才发觉,面前高大的男子生了一双极凌厉的眼,他看人时当先锁定的是咽喉,不经意间流露出本能的杀伐之意。
“雪气湿寒,若是打湿了衣衫便要着凉,将军撑上伞走吧。”
孔珧的声音也在颤,油纸伞轻盈盈地递过去,殷殷地等着他接。
“多谢,不必了。”
他的手依旧纹丝不动地负着,拒绝的话说得干脆,嗓音与眼神和步伐一般的利落。
孔珧的手僵硬地撑在半空,眼睁睁地看着人消失在了大雪之中。心底的热意凉了,眼睛发热。
孔继隐和夫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女儿的举止里看出了点意思。
“李都督是个武人,秉性豪爽,不拘小节,直来直去惯了。”孔夫人低声安慰女儿,话里话外暗示李勖不解风情。
孔珧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忽然窘得无地自容,手一松,扔了油纸伞,飞快地跑回了房间。
她的闺房是一座三层绣楼,走到最顶上一层,推开北窗,就能看到长长的后街。
她果然又看到了他。
他没有骑马,只是握着缰绳,沿着街慢慢地走着,从孔府后墙直到长街尽头,大雪里微微弯着腰,一寸一寸,仔细搜寻着他遗失的爱物。
原来那杆笔直的脊背也会为了谁而弯折。
为了谁,为了谁呢……孔珧将攥得皱巴巴的罗帕抖落开来,有些失神地盯着右下角那个红色的纨字。
——“阿纨?我一猜就是你,除了你,还有谁掌心上的茧子比男人还厚?”
——“王微之!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不理你了!”
……
少女容颜绝世,郎君世无其二。
王家的九郎,谢家的十七娘,一对光彩照人的璧人,他们每年都要来会稽避暑。
记起来了,全都记起来了,孔珧苍白的面上浮出一丝潮红,有些快慰地笑了,唇边漾起一个小小的梨涡。
人的心思最不堪动,只要一动,记忆里尘封的那些浮光掠影和片语只言便会自发地连缀在一起,复原出一个完整的真相。
动了心又失了意的人往往聪明绝顶,正如此刻的孔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