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的两张矮几上,两鼎羊肉、两罐炖鸡、两盘拌菜、两只陶碗、一个酒坛、一盏孤灯。窗外,哗哗的雨声响的让人心烦,间或一道闪电照亮窗布,也在两名负责押送戍役去渔阳的县尉面部照出一脸无奈。晚食时刻,在这夏日里本应阳光明媚,但房顶上天空中的乌云黑的犹如锅底,整个亭驿都如在夜色中。
“你说,明天这雨能不能停?”陈郡县尉望着窗外。
“明天能不能停咱们都走不了。这几天把那伙闾左闲民逼得太狠,都已经力竭如泥了。刚才亭长说,本郡那五百人中有二百人也就比咱们早到几个时辰,也是泥泞中累得够呛。”泗水郡县尉摇着头,端起酒碗。
陈郡县尉用箸在炖鸡的瓦罐内无意识的划拉着:“咱们确实不能逼得太紧。按律,因雨雪失期并无罪责,可怎么能由着这帮闲民慢腾腾的牵着我们走?这些闾左贱民,不给他们些颜色,他们还反上天去了。”
泗水郡县尉伸箸到罐内把他的箸扒拉开,夹了一块鸡肉:“行了吧,某听闻,陈郡的郡兵当下还缺一个千人将,你这趟差出的不巧啊,如果不赶紧回来,恐怕你只能在县尉的位置上再坐几年耐心等待了。谁又知道这次派你的差,是不是就是有人在做手脚呢?”
陈郡县尉把箸从瓦罐内抽出来,夹起一些拌菜放在嘴里:“那你呢?某感觉你也似乎想尽快做完这趟差早点回来,你又是为什么?”
泗水郡县尉叹了口气:“你不觉得最近局势不稳,泗水郡和周边的砀郡、九江、会稽等郡,匪盗都增加了很多?郡守壮也在征召郡兵准备灭盗,如果某不被派此差而参与灭盗,运气好的话,就能把某的爵位从不更提到大夫。你也知道,从‘士’到‘大夫’是个跨越,本来就难,而自先始皇帝北击胡人南征百越后,大秦基本就再无战事。不打仗怎么升爵呢?”
“可眼下的咱们都被这帮贱民束住了手脚。”陈郡县尉拿起酒碗大大的喝了一口,“律法偏又说如此失期无责,咱们也不能以律法为由,强命他们。”
“对这些赖子现在还真的没办法。”泗水郡县尉点头同意,“喝酒,明日再看吧。”
那个后来轺车的仆者在县尉门外房檐下似乎站了好一会儿了,此时他小心翼翼的从窗下移开身躯,以避免自己的影子被闪电映到窗布上,然后悄然走到隔壁的房前,开门闪身进入房内。
一名老者也正坐在几案前饮酒,看仆者进来点头让他坐下,拿了一个碗让他自己盛酒。仆者谢过,盛了一碗酒喝了一口,就把刚刚在县尉窗外听到的话告诉了老者。
老者笑了:“这不正是我等一路冒着雨和泥泞,跟随这批戍役所要找寻的机会吗?”
仆者端酒碗的手凝住了:“主上,恕仆愚钝,这如何就是机会呢?”
老者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来,听我说……如何?你且与老夫屈身做一回俳优。”
两个县尉房内。
两人相对默然,都在为胸中的心结烦恼。忽听隔壁房门一响,少顷,一个声音通过只有一层窗布阻隔的窗口传了过来:“主上,这雨下的似乎愈发大了。”
另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似乎正在从屋内向门口移动:“哦,老夫看看。”
“主上打算在这儿待几日?”这是仆者的声音。
“泗水老友不是说正有事前往靳县,顺道来此与老夫一晤吗?以老夫的想法,索性就在这里多等几日。”
“可是,主上,刚刚亭长说因为乡亭内集中了大批往渔阳的戍役,只因雨大才允咱们在此暂避一时。而且,主上的友人恐也不喜这样乱哄哄的……”仆者的声音放低了一些,不过两个县尉还是能听的很真切。
“戍役只是在此汇集,想明日就该离开了。”
“呵呵,主上恕仆不尊,主上的愿望怕是很难达成。这样的大雨和泥泞,戍役们若等到雨停再走,还不知要等多少时日,反正律法上因天气道路因素延误至期也无罪责,连缴纳一副皮甲的处罚都不够。”仆者虽然音量不高,但能听出一丝放肆的讥笑之意。
那个苍老一些声音似乎也有些失意:“这就是要看押送之人的想法了,他们不在意失期那也无法,他们要不想误期,老夫还是有点小办法的。”
两个县尉的耳朵刷的一下全都竖了起来。
“仆知主上谋略甚多,不过这种律法都不管的事情,主上能有何妙策?”仆者的声音中透着完全不相信的音调。
“老夫告诉你,”老者的声音一下低下来,“就是咱们主仆私下随便说说……”
音量降低的太多,两名县尉感觉有些听不真了,双双起身,也不穿鞋,光脚像猫一样无声的窜到窗布下。
“……可别乱言,以免获罪。咱们路途中不是见到这些戍役了吗,一看就知是闾左闲民,这类人如何能熟知秦律?只要押送者说,失期者斩,他们还不是老老实实的马上赶路?”
两个县尉对望一眼:对啊,这帮贱民如何能知秦律,还不是我们说什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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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要是恰好戍役中就真的恰好有知道律法的人呢?”仆者的音量随着老者一同放低。
“那也无妨。二世皇帝登基不过半载多,新皇帝登基难保不会有新政。如果真有人知道这个因天气失期并无罪责的律法,只要押者言有新律,失期死罪,以二世皇帝的雷霆手段,谁又能不信?而且只要只是口头说说,没有简书为证,就算这些闲民告到郡府说押送者谎传新律,你说郡府是信押送之官人呢,还是信闾左?”
老者的声音越来越低,县尉几乎想把自己的脑袋伸出窗布去听个真切了,不过好在此时雨下的小了一些,且没有雷闪,所以勉强还能听清。
“主上真是把人心看的透彻。”
“少恭维老夫了。咱们也别乱讲了,看情势再定行止。若明日戍役不发,咱们后日动身去靳县等人便是。”后面两句话老者的声音又大了起来,然后就是关门的声音。
回到案前,陈郡县尉显得有些兴奋:“不知旁边屋中住的何人,真是好策。”
泗水郡县尉也很高兴:“某进来前看过,外面有一个马厩很大,除了咱们的驾车之马,呃,可能还有旁屋人的马,之外只有几匹驿马。明日一早,让亭驿里的人把马暂且拴到外面,把所有屯长召集来,就告诉他们,后日必须起行,不然也不用走了,直接调兵来就地斩之。当然这是硬的一面。软的一面可以明日让他们松快一些,走走乡内街市,酉时前回营即可。另外,如果明日雨不大的话,某让亭长使人去打一些鲜鱼,晚食改善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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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老者房门关闭的声音不过是个障眼法,老者确实是回屋内了,但仆者在老者的示意下却没有进屋,又悄悄地站到县尉窗侧听起了壁角,停了一会儿就再次悄悄摸回了自己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