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在想啊……能与你相遇这件事,一定是命运想让我做些什么吧?”
再与这个人类模样的少年相遇,姑且算吟鹓预料中的事。重拾身体控制权没有多久,麻烦便接踵而至。但不论如何,该面对的事终归是逃不掉的。
而人类之躯,与人类之躯之下的妖怪抗衡,兴许没什么胜算。
吟鹓打量他,他没什么变化。他仍是缒乌,至少仍是继承其名的某种存在,人类之外的存在。他仍是少年模样,面容却透着一种成年人的老谋深算。或者说……老奸巨猾。他挺直了腰板,背后仿佛隐匿着看不到的肢节,但它们确实存在。在他的腰侧,手边,有一把笔直的刀,吟鹓觉得自己见过。
在……无庸蓝的手上。
“你对这东西有印象?”缒乌一手摸过刀面,平淡地说,“说是借用我的东西,又还了回去。不过,刀原本的主人已经死了,信使就将这东西永久赠予了我。虽然说这些话,也和你没什么关系就是。”
无庸蓝死了。这是吟鹓从话中听出来的意思。她确实有一瞬间的惊讶,但很快冷静。毕竟恶口说的话是否可信,仍有待考证。但个刀,怨蚀,应该确实是真的。而这个妖怪拿着这样的武器找到自己这边,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我是来和你算账的。”他用刀尖指向吟鹓,“我已尽可能取回了我的记忆。我本可以平安无事地活到今日,而我的生命就断送在你这样的人的手里,迦陵频伽。你是个贱人,是个叛徒,而叛徒应该付出代价。”
吟鹓已经大致知道了他的来意——复仇。按照他的说法,自己的前世,也就是那个名为迦陵频伽的妖怪,算是他前世的仇人。虽然更具体、更详细的事,吟鹓无从得知,但当他说出那番话后,一些认知便自然而然地在她脑内形成了。一些不属于今世的她的记忆,缓慢地浮现在自己的脑中,就像尘封的旧梦平淡地一幕幕掠过。剔透的心脏,燃烧的丝线,狰狞的身影,都熟悉得过分,恍若今生之事。
直到视线中那扭曲挣扎的焦炭般的影子,与面前这位漆黑的少年缓缓重叠之时,吟鹓才意识到周遭灼灼燃烧的并不是火,而是今日的斜阳。但不论多么温暖的光都无法驱除刀刃上的寒意。那把刀一定杀了很多人,她从第一次在魇天狗的眉间见到时就这样想了。
她该如何诉说?当下的她仍开不了口。可她也清楚,即便自己能说些什么,也不会让现状发生任何改变。缒乌要杀了她的心一定是真实的。但为什么?那些分明都是前世的事,与此刻的他们无关。是因为自己没能继承迦陵频伽的全部记忆,正如眼前这个少年一样?可就算是这样又如何?难道知道了前世的事,今世的她就不再是她了吗?
她无法理解,只是困惑地站在原地。不知为什么,今天的夕阳比血还红。最近的镇子已经出现在视野内,但她知道她到不了了。
缒乌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大约觉得你十分无辜吧?但我又何尝不是?生而为人的十几年,我毫无感觉,独过去的千百年时光才令我颇为认同。或许那太过漫长了,漫长到这些年如同指尖尘埃,微不足道。而那女妖却是前世的我的心结。不杀了你,我便永远无法与人类的我做个了断。也唯有要你的命,才能让这飘浮的虚妄感得以落实。到那时,我才是我,真正的、独一无二的我。”
“你当真觉得这样就有用?”
两人同时回头。逆着夕阳走来的黑色人影,让吟鹓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亲切。提着两柄断刀走来的,正是曾带着她去见凛天师的那位无常,澜未鸣雷·水无君。她还是那副干练的模样,每一步都没有声音,每一步都带着风。
“关你屁事?”
那副小大人的样子没坚持一刻钟,他便又成了那碎嘴的孩子。不过面对这位无常,他一点儿惧怕的神色都没有。相反,他还以挑衅的语气说道:
“你是来救她的?那又如何?别摆出一副什么都懂的模样。你们走无常不过是比寻常人多活了些年岁,不要太把自己当个人物了。我过去的事不一定事无巨细地记得,但拿出三成能耐对付你,还绰绰有余。识相的话,不要挡道,当心血溅到你身上,弄脏了衣服。”
“一来是为了这姑娘,二来是为了这把刀。我知道,是朽月君将它转交给你的。他从你手里取走的时候对你许诺,倘若刀的主人死了,你就是它下一个主人。你当时没太在意,因为你对这六道神兵兴趣有限。就算这借给你的刀没再还给你,你也会用自己的方式找这姑娘的麻烦。我说得对么?”
“你在拖延时间?”
水无君并不回应,而是站在吟鹓面前,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你也并不确定,杀了她能否对前世的身份感到认同,不是么?但对你来说,不过死的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类女子罢了,根本不会有什么影响。你前世对迦陵频伽的憎恶,并未随着自身的死亡而消失,反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到达顶峰。这一切,我从我的同僚口中得知。而如今的你是什么,谁却都无法界定。可稍微动动脑筋想想就能明白,你并不是他。否则这等借尸还魂死而复苏的法术,早就惊动那位大人来惩治你和你背后的殁影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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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他妈把那烂地方当我家似的,你不恶心我恶心。”他将怨蚀一挥,立刻有锐利的风啸声传来。“说到底佘氿那厮也真够没用的,我可一点儿感谢的心都生不出来。我再说最后一遍,闪开。你们六道无常砍起来和普通人类没区别,命如蝗虫般斩之不尽,没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