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小少年拿着木棍,在沙地上鼓捣了老半天。
要说舍子殊也确实没什么事做,竟扎扎实实在旁边看了半天。从最热的时辰刚过,天气微微转凉开始,到太阳即将落山,他俩一直没怎么挪窝。
关于少年的画技……委实不敢恭维,但架不住兴趣浓厚。或者除了画画之外,没有什么他想做的事。靠近河岸的这一带较为平坦的沙地,几乎都被他的棍子画满了。就这画画的小棍儿,他也磨折了七八根,但愣是没停过。年轻人的身子骨到底够软,若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成年人,弯腰弓背这么蹲不到一个时辰就要废了。
要不了多久,太阳就会收敛光芒。西方云霞微暖,少年的“笔”终于画到子殊的脚下。实际上,她也确实退无可退了。四下都是少年的“大作”,她知道若踩出个好歹,肯定是会惹人生气的——虽然画的也不怎么样,但再怎么说是他辛苦的造物。
“劳您把蹄子挪挪,”少年头也不抬,“看一天了,烦不烦啊。再不走小爷收费了。”
舍子殊看了看四周,到处都是他那难以名状的画作,就算距她最近的草地也有二丈。不过既然少年发话了,再赖着不动也说不过去。她一个后跳落到草地上去,在空中翻得很高,身姿灵巧。于是少年抬起头,正儿八经地看她一眼。
“庆幸我今天没心情搭理你。不然白看这么久,早把你眼睛挖出来。”
这少年的脾性可真差劲,这个年龄段儿的人类雄性都是这模样么?他靠近了几步,并不在意踩到自己的画作。子殊离近些看他,不由得感到奇怪。这孩子的肤色很深,但不是那种健康的黝黑。开始她以为少年是附近村落的孩子,现在子殊意识到,他不是。
他肤质很好,根本不像经历风吹日晒的农民、渔人、樵夫之类的模样,那些人的皮肤粗糙得像花岗岩的表面。他不同,一看便过着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生活。虽然他身上是有些晒过的痕迹,但应该都是近来活动量大导致的,因为他衣服的质量也很好。
而且他的皮肤,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冷色,不像是属于人类的。毕竟在人类的血管中,流淌着的是温暖的鲜红的血。而站在这少年身边,子殊也并没有感知到属于人类的温度。
另外,从他的话中,子殊萌生了一种……奇怪的感受。
她好像有些不满。是的,不满,她以前从不会这样。不论别人对她是恭敬还是蛮横,措辞是客气还是无礼,她都不会产生任何情绪上的起伏。她也说过,自己能够理解其他人在不同境遇下不同的心情,但自身却无法感同身受。
可这少年开口时,她能明显觉察到,某种程度上,自己被“激怒”了。
愤慨,甚至想要还口的程度,倒远远没有,这种情况反而激起了子殊的兴趣。她想与这位少年进行更多的对话,试图从中得到某种对情绪的刺激。她已有所察觉,这位少年不是什么等闲之辈。只是他一个人徘徊甚久,不知有何缘由。
于是她问出口。
“天要黑了,你不回家么?”
“什么话。”少年嗤笑道,“又不是谁都有家的,我以为这是常识。”
子殊点点头道:“说得也是,我也没有。”
“那你还问这种蠢问题。”少年皱起眉,“你怕是个傻子,才被赶出家门吧?”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少年语塞。他注意到子殊表情上透露的不悦,但也从她没有波澜的反驳里,感到一种不正常的平淡。两人对视一会的工夫,西方的天空更红了。明天一定又是个好天气。
“我想和你说说话。”子殊主动而耿直地说。
“说什么?你一下午光在这儿杵着,我当你是个哑巴。”
“那你猜错了。”
“我是在骂你。”
“喔,这样子。”
少年撇过头,眯着眼,用匪夷所思的眼光打量她:“你这人也真够怪的。也够无聊。”
他说这话的目的就是把人惹毛,可这位女子并未如他所愿,他很没有成就感。
“我想也是。”舍子殊望着少年的作品,伸出一根指头说,“那还是说说有趣的事吧,比如你的作品。”
“这有什么好说的?你看了一下午还没看出什么名堂。你的眼睛果真有点问题。”
“或许吧。”子殊认真地说,“或许你再多说几句,我就会生气了。”
“哪儿有你这种人?有病。”少年骂了一声,转过身去,“小爷的画,你这种家伙可是欣赏不来的。”
舍子殊完全能理解他这句话的意思,因为这些涂鸦都……看不出什么,至少无法与她所见过的现世中任何一个造物对应。她小心地迈开腿,穿梭在这些怪异的线条之中。少年跟在她后面,虽然看她不算顺眼,但也没有赶她走的打算。毕竟没有轻易被他三言两语打发滚蛋的人,这世上实在是不多见。
尤其是……那件事之后。
他已在外游走许久,再也不想在熟悉的地方停留。熟悉的面孔,更是一个也不想看到。他早有能力自己一个人生活下去,甚至是很好地生活。天色开始黯淡,视野变得有些朦胧,但这并不影响两个人在沙地上慢悠悠地踱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