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认为有这样的可能。无论他是不是尹家派来的,肯定不会空手而去。”寒觞眉头紧锁,“可是他手中却的确只有一盏烛台,从衣物的褶皱痕迹来看,也不像藏了什么在身上。”
“很多要事都记载在纸上,他拿的大多是信件一类,很容易夹带,只要稍作遮掩,便难以被外人看出。”卯月君这么解释,率先提起步子,往尹归鸿出现的残墙后走,“不过,既然我们已经来到此地,再稍加探察,总不是坏事。”
于是他们都走进建筑的残骸中。聆鹓的肩膀不小心蹭上了灰,谢辙将她拉开了些,让她小心。他说这里的东西都被烧得差不多了,稍有不慎便可能引起垮塌。叶聆鹓微愣一阵,很快回过神来,“嗯”了一声跟上前去。她觉得自己是多心了,毕竟谢辙说的没错,他是在为所有人的安全和探索的顺利着想。他一向如此,总是顾全大局。
他们四下搜索了一番,自然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唯独有一间屋子,从散落在地面尚还有轮廓的架子与柜子能看出,这大概是之前为顾客陈列样品的地方。地上有个门儿,拉开就是地窖。这门甚至没有掩藏,他们没人发现地毯覆盖过的痕迹,也就是说它就这样光明正大地盖在地上。他们思索一阵,都不约而同回头看向卯月君。因为也没有其他地方可以搜寻,而且这又是最可疑的一处,她自然点头。于是六个人便排好了顺序,鱼贯而入。
地下没有光,寒觞抄起之前捡到的一块木材轻易点燃,将它高高举起。大火兴许是不曾光顾这里的,因为所有的物件儿都几乎完好无损。有织布机、展柜、木箱,还有卷好的堆垛在一起的布料。那些布料看上去还很结实,说不定还可以用,毕竟它常年不与流通的空气接触。这里几乎算得上密室,因为没有食物和水,老鼠也不曾光顾。而且这儿的面积很大,所以才能容纳下这么多东西,八成是有通往外面的门——不然大型的器械无法通过地窖的小门搬运到此处。寒觞将火把压低了些,地面上有许多凌乱的脚印,属于同一个人。想必,就是刚才离开的那位自称是尹家人的青年。
除了这些脚印外,积灰的地面还一片格外干净的地面引人注目。根据地面上的痕迹来判断,这很可能是……什么东西拖拽的痕迹。
“你们看这里,”寒觞对率先靠拢的泷邈指了指,他脚下的灰尘间有一道若隐若现的痕迹,“有东西被拖动过,应该就是这个柜子。我猜这里边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柜中有许多或零或整的纸页,层次分明地码放着,粗略翻看过去,不过是普通的订单与账本。几人围着柜子稍作摸索,便找到了柜中的夹层。里面尽是与他人往来的信件,有些信件上明晃晃落着无庸氏镖局的章,而另一些打眼一扫,则提及了其它势力的名字。
只是正如卯月君预料,关键的信件已被拿走许多。他们各自分了一部分信件快速翻阅,互相交换信息,最终遗憾地得出结论:尽管他们仍能抓到点先前所不知的蛛丝马迹,这些信件与其中事件却无法完整串联,缺失的部分太多,已经不能构成连贯的线索了。
刀光剑影纠缠不清,兵刃交接难舍难分。被破开的风,被撩起的火,被斩断的气……所有的一切都像是色彩不同而排列整齐的线,井井有条地编织在一起,乱中有序。两把六道神兵的碰撞,本该是比这更加震撼的场景才对。倒也不是说这两位持兵者就不够资格。在寻常刀剑的较量中,他们的进攻与防守、破招与化解、预判与招架都堪称一绝。一个华丽而狠戾,一个磊落而利落,可谓各有所长、各有特色。只是,那柄长而轻盈的弯刀的主人的体力,似乎正在缓慢地流逝。或者说,被看不见的某物所侵蚀——这样的形容更加贴切。
一方停下了,另一方疯狂吞吐着黄昏的空气。暖融融的斜阳抛洒最后的温度,却依然无法阻挡声势渐浓的晚风。尹归鸿的气息乱作一团,这是最大的弱点。他本不乐意将之暴露,但当在场的勉强是“自己人”的时刻,他没必要逞强。额边的汗顺着脸颊落到地面,被干燥的土地贪婪地纳入囊中,不留痕迹。
“真是怪了,我还没有用法术呢,你怎么就跟着了火似的?”
尹归鸿懒得与他辩驳。他一整夜都没有休息,脑子里全是那些错乱的、无序的信息。在短时间内,他探索了太多地方,得知了太多的信息。而目前所知的一切,即使不加整理,他也能清晰地感受到,事情的真相似乎与朽月君所言别无二致——尽管他所知道的部分鲜少有提及自己家的事情。他是说,他的小家。他对自己的姓、自己的出身、自己的家族血脉,没有任何情感的共鸣。甚至他会有些许……厌恶。这正是使他家破人亡的根因所在。
但他很清楚,出身血脉不论谁也无法选择,但从谁的手下逃亡、或为谁从谁的手中所救,这本都是客观可变的事实。他感到疲惫,身体和精神都没得到很好的恢复,这讨厌的妖怪忽然又来到他面前,硬要与他切磋一番,美其名曰“考察一下武学可曾有所长进”。现在还没有听到答案,不过他并不着。他有自己的标准,每一招每一式,他都能对自身的发挥有一个明确的判断。这次状态不好,发挥自然不够优秀。不过,即使自己拼尽全力,也能达到这位严苛考核官的标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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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归鸿攥紧了刀柄。夕阳下,这把由妖物巨牙所打造的魔兵泛着血色。它的质地略微通透,若有强光照射时,大约能穿过刀刃看到它扭曲的对面。同样,也能看出它内部淬了毒液的细细的管道。按朽月君说的,那毒液在牙中密封储存时无色无味,只有释放出来才会与接触的物品或者空气发生反应。他不知道,他也看不出来,更不知道为何这柄死物也能如活着一样源源不断地分泌毒液。又是从哪儿放出来的呢?或许就是这样慢慢地渗透刀身,蛰伏在刀刃表面,绝不放过任何一次能死死攀附伤口的机会。接着,它们就趁虚而入……
这等阴险的兵器,尹归鸿并不觉得自己是相匹配的。虽然他也称不上光明磊落的人,但这把刀从很多意义上都不适合自己。当初朽月君只说是借,却没说何时要自己还。恐怕将它一辈子塞在自己的手里也不是没有可能。可尹归鸿越来越觉得,自己能够驾驭烬灭牙,它也愈发娴熟地顺应着自己的意志。就像……交朋友。朋友不该处处都与你喜厌相仿,性格相似,模样相同的。只要相互尊重,达成共识,为彼此留出一些冗余的空当来,也能很好地与对方磨合,达成亲密无间的往来关系。到了现在若突然要他把刀还回去,兴许还有些舍不得。
“还不错,比起之前确有长进。”朽月君难得发出赞许,又理所当然地话锋一转,“但是……还差得太远。”
“你总是说差得远,却从没告诉我,是拿什么比较。你自己么?那还请恕我年幼了。”
朽月君将地狱之刃轻轻放平,缓缓摸索过去,慢条斯理地说道:“我也是后来才开始琢磨这些东西……以前我看不上,觉得它们太脆弱。人类本身不就是这样脆弱的吗?因此才需要武装,才需要兵器,才需要外物来装点自己。”
尹归鸿收刀入鞘,抬眼扫视过去:“改主意了?”
“倘若兵器能与主人的实力相互匹配……那倒也可能有意外之喜。近百年来,我已看了足够多,所以对此越来越有兴趣了。啊,说你差得远——当然是比你的前世了。”
尹归鸿并不反感他提及前世的事。虽然不愿承认,但若做个比喻,这就像老人总拿孩子去和有血缘的年轻人比较。这不算个恰当的类比,可给尹归鸿的感觉是相似的。提便随你提罢,反正与我有什么关系?无非是要“借年轻人家的东西拿来用”而已,和这外人似的“老者”并无关系。
“他的动作更快,更干脆,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你就不一样了。比起过去,你确实快了许多,可还是放不下什么东西似的。我不是说……你的仇恨。”
朽月君向前走了几步。这次尹归鸿没有退后,他直直凝视着对方的眼睛,等到他来到自己面前,甚至是有些冒犯私人空间的距离时,也并未动摇。
“你到底想说什么?你这次来,不该只是特意和我打一架吧?”归鸿挑起眉来。
“你不够决绝,这红尘还有能牵绊你的东西。”
“没有。”归鸿重复道,“我想没有。”
“你不如他纯粹……不过,我说过,你可以用‘兵器’弥补。天狗的事,我倒是有前车之鉴。你今天遇到的人里,就有个丫头带着万鬼志,你必须想办法得手,不论死活。你的血脉不是难事,难在殁影阁从未凭记忆重塑肉身……上一个好歹身子骨还在。你若做不到,也不是没有下策,但你一定不愿去天狗冢的。好消息是,只要有尸骨,殁影阁就能想办法让它动起来……”
天狗冢?是没有听过的地方。时至今日,尹归鸿已经懒得质问他究竟是何时又如何监视自己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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