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这个军伍之事上头,那就只能是财计上面打动眼前这位官家了!梁师成如何不能知道,眼前这位官家道骨仙风的姿容之下,纯然就是一颗逐利享乐之心。铜臭气只怕比常人还要大些,端王潜邸的时候最亲善的就是那位风流小王都尉,学了豪奢享用的全挂子本事,俸禄就是如此,常常窘迫难堪。得承大统之后,对这财计上面的事情就越发的变本加厉。但凡在他手里得宠的人,就绕不出在财计两字上下功夫。
自家生财本事,说实在的着实一般。无非舍得贴本而已,少了朱缅之后,已经渐渐有贴不动的架势。官家对近年窘迫,也常自郁郁。而萧言初抵汴梁,两月之间就经营出一大注财源,定然是以这注财源自效。才一下打动了官家!
想来也是好笑,自己决定断然对萧言下手。也泰半是因为萧言突然经营起这注财源。也想收入囊中来逐年贴补官家耗费,以便于自身固宠。结果萧言有不下于他们这些权臣的幸进本事,一下找准官家命门,不经他的手,全然报效到官家面前!
来时路上,梁师成就想明白了这个道理。未尝不暗自后悔,当日还不如和官家明说。逐出萧言,可得这么大一笔财源,可入官家内库。现下就哪里会有这般麻烦!不过梁师成也绝不会怪自己其实贪利之心比官家也差不到哪里去,费这么大劲对付萧言,自己不得好处,全然为官家白忙,又怎么甘心?
但是现在再说这个,也是晚了。关键是自家该如何是好,才能挽回这局面!
梁师成心下雪亮,要是自家恃宠来寻赵佶,对这件事情呶呶争辩。徒然会恼了眼前这位官家。赵佶对财货看得重,可不会轻易撒手。说不定还会怨及自家恃宠而骄。官家虽然以厚道著称,可是细论天家本性,在这个位置的,臣下一旦有不驯之态,在这上头官家归根结底还是凉薄!到时候只怕结局更差。
所有一切,只能放软姿态,徐徐图之。摆出一副待罪模样,只要自己信重臣子还是一副驯服的模样。这官家总是还念旧的。总会念及自家以前好处,慢慢的再下说辞罢。
听到赵佶叫他起身,梁师成反而更伏得低了一些:“微臣罪重,岂能不自知?近日行事,多有操切独断之处。萧言此子,虽然去向牵系汴梁朝局不浅,然则毕竟是平燕功臣,这处断之权,非人臣所能自操。微臣心念官家日理万机,宵衣旰食。虽有为官家分忧之心,却难免有擅权之讥。。。。。。。。。。。。凡此种种,细思之让臣宁不毛骨悚然?如此行事,当得官家重重降罪!”
赵佶听到梁师成这番话,心里大是慰贴。梁师成隔绝中外,他虽然眼睁眼闭,但是心下还是不甚舒服的。虽然自信自己一句话,梁师成再大权势也只能远窜,一切都还在人君掌握之中。但是臣下如此,心里面岂能不嘀咕两句?现在梁师成一副顺服待罪模样,大是满足了他一切尽在掌握的虚荣心。当下就笑道:“起来罢,你这老货。你我君臣相得,你为朕分忧,朕还信你不过?然则朕虽然对小事撒手,可朝中一切,都还在洞鉴当中。你有办得不是处,朕自然要查遗补缺,亲自料理了。你有这番谨慎之心,就能全君臣始终,何必这个模样?也是身登士大夫籍的了,这般长久伏着,成什么样子?就是天家,也没有这般对大臣的道理。”
梁师成又深深行个大礼,这才恭谨起身。垂手侍立。这个时候,他就等赵佶先说起萧言这个话头。
果然赵佶沉吟一下,为难的皱皱眉头,缓缓开口:“萧言此人,的确有行事莽撞处。燕地一场战事下来,未尝没有结党自固的形迹。细论起来,的确有点跋扈不驯的情状。然则他毕竟是南归之人,也算是一片拳拳忠心。太过于求全责备,不是朝廷善待远来之人的道理。。。。。。。。。。。。。。。。。。而且所谓结党,他一南来之人,毫无根基,这么些时日,又能到何种地步?训诫一番,也就罢了。此人颇有些才干,朕的确是想略略用他一用。。。。。。。。。。。。”
赵佶一边说,一边在宽大的书房内踱步,搜索枯肠,组织词句。不仅要慰籍梁师成之心,还要让他保全重用萧言为他聚财的行径显得正大光明。只怕好久都未曾这样用过心思了。
“。。。。。。。。。。。。萧某人的确是太师保全下来的,能全平燕功名,也少不了太师的支撑。与西军诸位节臣往还,也颇让人凛惕。你全力要逐萧某人出外,并没有错处。也是为了朝局平稳着想,如今朝局,实在是再乱不得了。。。。。。。。。。。。然则观他近来在汴梁,还算安份,并没有奔走哪家权贵门下。一心只是自达于朕面前,也算是有些孤臣心肠。。。。。。。。。。。。平燕功臣不赏,说出来毕竟伤朝廷体面,也伤朕的体面。朕也思量过他的用处,无非都是在整军练军上头,都门禁军,也着实需要整练一下了。。。。。。。。。。。。
。。。。。。。。。。。。然则一旦整练军马,就要有大量钱财支撑。老弱要遣散,缺额要补足。一应军资器械,也得刷新。朝廷支撑现在局面,都颇为难。到哪里生这笔财源来?更不用说现在河北燕地要开镇,河东也要开镇。朝廷财计实在是左支右绌,捉衿见肘啊。。。。。。。。。。。。萧某人经营似乎也有小小手段,天下诸军都能经营诸务回易赡军,也责他就是如此罢了。说不定就能弥缝朝廷这些缺额不少。。。。。。。。。。。。而且听说他与都门禁军将门关系不错,这是好事,都门禁军将门,都是天家鹰犬,再放心不过的屏藩之臣,与他们交接,岂不是好过与西军帅臣往还?人和如此,行整练禁军事想必也顺手许多。既然如此,不如试用他一下,看看如何便是。朕这个想头,也是深思熟虑之后的举动。。。。。。。。。。。。”
说到这里,赵佶忍不住舒了一口气,殚精竭虑,总算将为什么要任用萧言給说圆了。细细一想,忍不住还觉得颇有道理。用萧言的确不仅仅是可以应奉内库,似乎在整练禁军上他也能派些用场。有禁军将门这么多人平衡萧言,也不用担心他和西军那些帅臣的关系了。自家这番决断,倒是一举两得。
接下来就该是怎么安抚梁师成了。
赵佶停下脚步,温颜看着梁师成,笑道:“。。。。。。。。。。。。却是有些伤了你的体面。毕竟你也是一番苦心,要维系这朝局么!萧言出外让他磨砺一下,也绝不能算错。此等南归之臣,不细细打磨一番,原也不能放心任用。但是朝局如此,有的时候也不能按照常理来行事了。。。。。。。。。留用萧言,他必然自效之心甚烈,禁军整练,想必很快就有个眉目。到时再让他出外,养养资序,岂不是一举两得的事情?明日你陪朕一起去球市子便罢,让萧言重重給你见礼,让天下人知道,只是你不与这等南归之人计较,暂且用他所长,容他所短就是了。。。。。。。。。。。。改日朕再临幸你的私邸,痛乐一场如何?枢府现在位置虚悬已久,这是要紧两府位置,又要担起整练都门禁军的大事起来,你是留心朝臣的朕之得力辅翼,可有什么人选进于朕前?尽管说来,朕必然优容处断。。。。。。。。。。。。”
这就是赵佶給梁师成开出的好处了,一则是与他同时出现在球市子,表明并不因为留用萧言而生分了梁师成。显出是他梁师成大度放过萧言一马,而不是在官家硬是否决了他的决断。二就是枢府位置,由梁师成安插他一党人选。虽然现在枢府位置已经大大削弱,远远不如东府政事堂那般要紧,甚而还不如三司使,但是毕竟是两府之一,让梁师成安插私人,也是极大的体面。
赵佶自觉得已经安排得面面俱到,平日里虽然悠闲懒理朝政。可一旦出手,就能将一团乱麻也似的朝局理得妥妥当当,四下平稳。当下真有点志满意得,缓缓踱步走开,顾盼之间,觉得自己极是英明神武,这国事,稍稍用些心思就能了结了。谁还能说自己倦政?自己什么都包办了,还要你们这些臣下做什么?
梁师成却是心下冷笑,自己陪赵佶亲临球市子,那才是活生生的打脸!而且一个枢府位置算什么?党争当中,看的都是势头。自己连一个萧言都对付不了,这势头顿时就弱了,到时候枢府多一个私人,而原来班底当中投效到另外一党去的只怕更多。那时候自己才是难以翻身!
现在就是叫劲的时候,不管赵佶心意如何,自己无论如何都得争上一争!
梁师成面上,仍然是诚惶诚恐,叉手行礼下去:“官家如此周全下臣,微臣如何敢以克当?官家安排,自然是没有错处的,微臣一切凛遵就是。微臣今日如此,都是官家一手赏拔出来的,常感无以自效,官家还谈什么微臣的体面?官家圣心不为俗事烦忧,大宋升平,就是微臣的体面了。。。。。。。。。。。。只是微臣愚鲁,虽经官家开解,总还有一点担忧疑惑处,圣明无过官家,这点担忧疑惑处,必然也在官家烛照之中。”
赵佶本来听梁师成前面几句,心下满意,觉得这梁师成算是服软了。这般顾及自家天子颜面,的确是难得纯臣。接下来尾巴上却又带了一句,忍不住微微就有些不耐烦。心下思量,若不是看着你这老货颜面,自家何曾这般委曲求全,分说这么多?也未免太没有眼色了一些。
当下语调就微微有些冰冷,淡淡道:“朕与你之间,君臣相得,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尽管说就是。”
梁师成恭谨站立,低低垂首,说话的声音也并不高,但是每一句都是触目惊心:“。。。。。。。。。萧言此子的确颇有才干,否则怎么能独得平燕大功?更不用说在汴梁,短短时日,还能经营起一桩事业出来。。。。。。。。。。。。然则微臣总是觉得,萧言此子,身为文臣,一旦领整练禁军事,必然也在枢府相当要害位置上面。国朝百余年来,未有文臣与武臣如此相得之辈,更兼他是南来之人,微臣未免就多了一些提防。若然真让萧言在这要害位置之上,将来如何,实难预料。微臣原本计议让他出外,除防备他结党投效朝中某位重臣之外,也就是在这上头防微杜渐。。。。。。。。。。。。然则微臣处断不当,此刻还要劳烦官家为微臣弥补缺漏,深感惶恐无地。其间罪衍,还请官家重重责罚。”
这一席话,让赵佶本来还算不错的心情顿时就冷了下去。脸上神情也僵住了。一时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梁师成这抓紧最后机会的进言,告得极刁,也极诛心!
大宋祖制,就是以文驭武,这上面防闲乃是家法。赵佶既然身为大宋官家,这基本的自觉还是不会丢下的。大宋历代,抬高文臣士大夫地位,压制武臣。文武之间,不互相视为寇仇也差不多了。文臣士大夫凭借天家优容,从来未曾将武臣放在眼中,只是调度使用。别看士大夫之间争斗,不仅性命无忧,就是家产也不用担心被对方攘夺了。但是文臣杀起武夫来,丝毫没有手软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