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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汴梁误 第九十三章 马前街李师师二(第1页)

王禀捧着一封信函,细细看了一遍又一遍,浑身忍不住都有些抖动起来。一种最为深沉的悲凉之气弥漫心间,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最后干脆就是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身在大宋最高军事机构枢密院的节堂当中,上首坐着一人,穿着紫袍,戴着纱帽,颌下光洁无须,虽然年老,却自有一种清奇儒雅之态。却正是当今以隐相,以恩府先生而不名。已然挂遥郡节度,使相名义,官品已经不在内诸司流转。早等士籍。虽然未曾有什么紧要清贵差遣,无非提点宫观使节而已。却是官家身边须臾也离不得,可以把持半个朝廷,权势已经与太师蔡京分庭抗礼,甚或隐隐有超过之势的梁师成了。

枢密院实际当家的枢密副使吴敏,坐在下首,心思倒没怎么放在他王禀身上,更多的还是观望梁师成神色,决定他这个堂堂大宋枢密副使,到底是怒还是该笑,或者是插科打诨,缓和一下气氛。

另外还有一人在更下首作陪,却是他曾经护送到燕京城中,也算是有点交情的宇文虚中了。宇文虚中却是坐得端正,目光炯炯,只是在王禀脸上打转,一副真诚恳切的模样。

枢密院节堂当中,就这四人而已。

这封信函,就是王禀的恩主童贯从遍管所在发来,一来一去,路上都跑死了好几匹快马,就为确保这封信函最快时间到达他的手中。

这封信函内容也并不复杂,童贯只是简单的言及,让他一切听吴敏行事,环庆军上下任吴敏调遣,不管做什么只管做去就是。也算是还了他童贯的恩义了。而且也不白使唤他做事,他王禀就出外镇于河东,梁隐相必然全力照应他成事,不管扩充军额,提供武器。一切军资粮饷,都会竭力成全,让他尽快在河东经营起来,而且委托他王禀以方面。中枢绝少掣肘,全力助他成就一番功业就是!

童贯毕竟是统军日久的人物,二十年威福自专。现在上阵虽然熬不得苦,没那种胆气了。但是现在虽然编管在外,不知道何时才能起复,书信当中那种久领大军的豪气却没减退多少,词句寥寥,说得直白,什么弯子也没绕。

偏偏这般,他王禀才最为难以拒绝!

王禀本来就算是汴梁三衙禁军也算是将门出身,但是他这个将门早就没落多年了,二十多年前就调往西军当中效力。对别人来说,是他家族失势,混不开了,被排挤到了西军这种吃苦送命的地方,但是对自小弓马娴熟,胸怀大志的王禀而言,这却是建功立业的好机会!

到了西军所在,他才明白,这里照样是将门世家盘根错节,和汴梁城中差相仿佛。他这种外来户,自然在西军当中吃不开,朝中又乏人照应。一身本事雄心,全都施展不出来。郁郁不得志处,和当日韩世忠也差不了多少。

最后就如萧言提拔韩世忠一般,童贯将他从泥途当中拔曳出来,信任之,重用之,亲厚之。一路行来,已经成了大宋有数重将,加了观察使衔,官阶也早就入了横班。离加节度使衔这等武臣高峰,也不过就是一步之遥。

童贯对不起天下人,也对得起他王禀!如此大恩,岂能不报?

更不用说,童贯还代表隐相许诺,允许他出镇河东,不在汴梁这坛表面光新富丽的死水潭里面再带下去了!

伐燕战事,王禀一直跟在童贯身边。眼睁睁的看着往日还算是有章法有气度的童贯完全为私心所左右,再加上年老暮气。将好端端一场伐燕战事折腾得七零八落,一场大败接着一场大败,一场丢脸接着一场丢脸。几万西军健儿抛尸敌国,西军上下志气消磨。而女真强敌在侧,在燕地每一刻,从辽人那种绝望挣扎的感觉中都能体会到,这个新起大敌到底有多么强悍!

跟随童贯,王禀能将之名也受到彻底打击。别人看着他的目光都有些异样,都以为他这个血战里面厮杀出来,和青唐蕃部死战过,和西贼死战过,和据有八州起事的方腊死战过,一路都是靠着实打实军功升上来的重将,仿佛就是靠着对童贯溜须拍马才到如此地位的!

正好同时,又有一个萧言如彗星一般突然经过,闪耀在每个人面前,虽然得的是文臣出身,却将其他大宋武臣比得都抬不起头来。一番奇迹一般的功业,除了让大宋武臣丧气之外,真正有心人却鼓起了不服输之心,萧言南来之人若此,俺是大宋世受国恩之辈,岂能不如他?

可惜这样的人实在太少,王禀却偏偏是其中一个。

自己转领环庆军,得了马扩这般得力有为助手。随同萧言一起南下入卫汴梁。憋足了心思就要做出一番事业出来,为国出力,洗刷此次伐燕战事当中落下的名声。他还指望,自己一旦有功,说不定还能具本保自己的恩主童贯,让他能复归汴梁。阵虽然是上不得了,也还有差点败坏伐燕战事的大罪,但好歹为大宋守边这么些年,多少有些功劳。也该当有一个荣养善终的日子。

可是才回都门,就有恶心事迎面而来。在献捷仪式上,就有大有权势之辈竭力抬高自家环庆军,想压倒真正立下血汗功劳的神武常胜军。要知道这不是赏识,这却是侮辱!

献捷仪式上,纵然环庆军占了全部便宜,其实王禀以降,但凡略有点廉耻的,无不觉得灰溜溜的有些抬不起头来。他们凭什么大摇大摆的居于神武常胜军前面?但是为将来在汴梁能安居计,也为了多少能做一番事业计,王禀和马扩以降,还都是捏着鼻子忍了下来。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更让王禀觉得深以为耻。神武常胜军在这般压迫之下,仍然意气昂扬,层层叠叠灵牌居前,无数勇士在后。献捷君前,这深沉厚重威武处,生生将王禀一众军将,连同那些环庆军士卒,比成了小丑!

经此一事,王禀入都以来,就深居简出,耻于见人。花了大气力来整顿环庆军。这支败军虽然底子远不如屡战屡胜,士气昂扬的神武常胜军,但是在纪律严整上,因为王禀马扩几乎吃住都在营中,还是远胜三衙那些还不知道算不算得上军队的禁军各部。

在都门这些日子,王禀也一直都在冷眼旁观。他就是再不交接,军中地位摆在那里,又是汴梁土著,还是有不少亲朋故旧的,一旦拜访详谈,这汴梁风光下隐藏的一切却越看越是让他心寒。三衙禁军之废弛,都门贵人之豪奢,官家之轻率,三司用度之窘迫,朝中党争之烈,用事之人之私心,全都超过了他在汴梁之外最恶劣的想象。

最让王禀受不了的是,居然朝中大为有力之辈还不肯放过他。还想以他来压制萧言,想让他领掌三衙禁军的武臣高位,主持——至少有相当权力来主持整练三衙禁军事,让萧言彻底不得出头!

这番烂摊子,自己如何能整练得好?再强的兵马,在这汴梁城中久居只怕也要费了。而且萧言这等有功之臣,为什么偏偏不肯放过他?难道党争之烈,就能这般不顾一切?连做人的底限都不讲了?

自己如果就这般爬到萧言头上,为他们的帮凶,还不如宁愿在燕地战死拉倒!

王禀已经打定主意,绝不搀合这混水当中。就算是汴梁城中,也是不能长远带下去了。要做一番事业,必须离开这汴梁城!

他的目光早就转向一处地方,正是大宋河东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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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开国以来,辽人边患方殷。那时河东之地,还是北汉盘踞。从河东山地居高临下出来,轻骑几乎是十余日之间就能直抵汴梁城下。加上北汉连接辽人,虽然只有区区十二州的地盘,加上地方也贫瘠穷困,却一直是汴梁立朝的中原政权的最大隐患。

这个局面其实在后周就已经形成了,正是因为河东这等高屋建瓴,虎视汴梁的态势。才必须在汴梁集结足够的中央直属部队。虽然在南面的对手更弱更富庶,打下有更大的好处。但是就是河东一地,牵扯得后周一朝只能对南面做持续时间甚短的打击。打完之后,等不得渡过长江攻灭敌国的迁延,就得赶紧抽身回头,防备河东之地可能敌人南下。在辽人得燕云形胜之地,辽人卵翼的河东北汉政权居中原高处。这定都汴梁的中原政权其实就处于最大的战略劣势当中,对手随时可以直扑都门之前。

后周传承到了艺祖手中,这战略窘境还未曾稍改。虽然艺祖定下了先南后北的战略决策,但是执行过程当中,一半是提心吊胆,一半是靠着运气。南唐大国,也算是还有强兵,轻易纠缠不得了,就只能看着什么时候机会恰当,先消除南面南唐的羽翼。曹彬伐蜀,朝中上下全都提心吊胆,生怕大军在蜀地崇山峻岭当中迁延时日,都门空虚被南北两大敌国再加上一个实力远超大宋的辽国所利用,那就是万劫不复了。

结果蜀国那时候实在太烂,蜀后主上下全都不堪。伐蜀战事,两三月时间内就告成功。这对才开国时候的大宋是喜出望外的事情。赶紧就将伐蜀大军撤回来,而且对蜀地一切还都算是镇之以静。蜀地丰富的财赋输入汴梁之后,开国大宋底气算是厚了一些。但仍然没有轻举妄动,荆湖乃至南汉等小国,都是再自家内乱,最便宜的时候才以大军出动,以短促猛烈的攻势一举灭国。为什么不敢摆堂堂之师,就是不敢打持久战,背后河东连同辽人钉在那里!

等南唐羽翼剪除干净,南人丧胆,南唐上下再无抵抗到底的决心和勇气,大宋才轻易攻灭了南唐,完成了这先南后北的战略的第一步。接着就是剩下几个南面小国望风内附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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