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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陷入了搅乱的梦境,一切都变得模糊而遥远,只有联首的声音,如此清晰,如此坚定。
“民众最希望轰炸巴努,但巴努距离前线比较远,你也知道,克尼亚的反导弹系统比我们先进,如果我们发射远程导弹,有很大概率被拦截,要彻底轰炸,耗费的导弹就太多了,”联首说,“阿尔科夫是个更合适的选择。”
钟长诀猛地回神,盯着联首:“阿尔科夫是克尼亚的宗教圣地。”
“对,”联首说,“人群聚集,还是克尼亚的精神支柱,最重要的是,它离前线很近,我们可以直接让飞行员投掷导弹,精准轰炸。”
钟长诀眼前已经清晰地浮现出画面:烈火中,教堂的玻璃被气流炸碎,四散开来,无数民众尖叫着,一边在街巷逃窜,一边无力地看着几百年的城市象征轰然倒塌。
“以血偿血,以牙还牙,”联首攥紧拳头,“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钟长诀望向窗外,花园里,玫瑰盛放着,紧紧相依,团团簇簇,像一腔按捺不住的鲜血,猛地喷了出来。他从没看见玫瑰开得那样放肆,那样愤怒过。
“我们要让克尼亚那帮人知道,任何一次袭击,任何一条人命,他们都要加倍偿还!”
联首的声音里也带着鲜血,如此蓬勃,如此惊心动魄。他激烈地下完命令,忽然盯着钟长诀,用谴责的语气质问道:“你为什么不回答?”
半晌,钟长诀开口:“我不知道如何作答,阁下。”
“这还不简单?”联首怒气冲冲,“是!遵命!对!我们就该让克尼亚血债血偿!”
“他们屠杀了我们二十万人,”钟长诀说,“所以我们去屠杀他们四十万人,这就是现代战争的目的吗?”
“屠杀?从他们向我们投掷导弹那一刻起,我们的所有行为,就不是屠杀,是反击,是正当防卫。”
“正当防卫是对施暴者本人,住在阿尔科夫的,和向我们投掷导弹的,根本不是同一批人。”
联首看着他:“你觉得投掷导弹的是士兵,所以那些平民没有错?笑话!那些生产导弹器械的工人,那些为前线培育食物的农民,那些缝制衣物的家人,和开枪的士兵一样,都是战争机器的一部分,谁也不无辜!”
“这不是真正的理由,”钟长诀说,“真正的理由是,那些工人、农民手无寸铁,他们比拿着枪的士兵更脆弱,杀死他们更容易,更方便。”
“这不就是轰炸的意义吗?”联首说,“一次足够有力的袭击,能粉碎平民百姓的士气,从而动摇士兵的士气。如果他们不想再打,统治者就无能为力。退一万步说,就算没有达到这个效果,如果克尼亚的士兵知道,向我们的平民投掷炸弹,会让他们无辜的家人被炸死,下次他们再要发射导弹,绝不会如此容易。”
是的,这个理由终于还是出现了,让无数屠杀正当化的理由。
“我们进行轰炸,是为了避免更多的平民伤亡,从长远角度看,这是最好的选择。”
很奇怪,在战争中,人命的价值变得可以计量,功利主义的秤上,它不过是砝码的一个克数。
钟长诀知道,道德的讨论已经无法增加任何筹码。
“我们要显示出决心,”联首说,“让他们知道,联邦决不允许别国欺辱自己的人民。我在竞选时就说过,我们必须向全世界证明,犯我民者,虽远必诛!”
他们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了太久,联首显然已经失去了耐心。他冷冷地盯着钟长诀,内心只剩下叹息。果然,机械还是机械,若他是联邦的子民,决不会把敌国百姓的命,看得这么重。
“这不是我个人的选择,”他说,“你去街头,随便问联邦的任何一个民众,那人都会告诉你,自己支持轰炸。换任何一个人坐在我的位置,都会选择轰炸。”
钟长诀知道他说得对。惟其如此,才更为恐怖。“我做不到。”钟长诀说。
“你想清楚再说话。”
“我做不到。”
“我是在下军令,”联首说,“临阵抗命,袒护敌国民众,你这是叛国罪,军事法庭可以立刻枪毙你。”
钟长诀望着办公桌的抽屉,他知道那里常年放着武器:“那就枪毙我吧。”
“你到底在想什么?”联首百思不得其解,“你又不是世界警察,又不是联合国秘书长,你是联邦的指挥官,你不需要关心所有人,只需要关心联邦的人民和士兵!”
“是啊,”钟长诀说,“战争就是这样开始的。”
联首眯起眼睛,深深叹气:“你死了,换一个指挥官,轰炸还是要进行。”
“我知道,”钟长诀说,“但那个按下发射按钮的不能是我。就是不行。”
“所以,这就是你的觉悟?”经过怒火的发泄,联首已经冷静下来,声音意外地波澜不惊,“为了一个完全不会改变的结果,你就打算抛弃你的士兵?”
这一问不啻五雷轰顶。钟长诀望向自己的手,上面已经沾满了鲜血,这是一个只能越陷越深的无底洞。
“还有你那个小情人,”联首的轰炸还在继续,“你就这么死掉,留下他一个?死是最轻松的结果,这个时局,他这样没有背景的美人,下场可比死惨得多。”
钟长诀猛地抬起目光。他们对峙着,可谁都知道胜负已定。
“你看,”联首微微一笑,这笑容是如此鲜明的嘲讽,“人命的价值确实有大小,有些人就是比其他人重要,不是吗?”
他又回到办公桌后:“长桌会议前,你给我一个初步的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