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神秘的世界中阴冷无比。
天空黑咕隆咚,数以万计的萤火虫缓缓翩跹,绚丽的世界下,黑白相间的地砖铺开一片广阔的平地:两排一丈高的四脚铜炉高高耸立,中间错开一条极宽的道,不远处的尽头,是一座闪闪发光的宏伟宝塔,——这也是眼前惟一的建筑。
扶蝗拄着骨杖,正向宝塔走去。
道旁,两排铜炉火光艳艳,炉膛不时向外冒着火,无数炉孔不断冒出诡异的气体:奇怪的迷雾五颜六色,不往上冒反而下凝,像流沙似的垂落在地表上的凹坑中:那凹坑碗口大小,盛满彩雾,密集氤氲,像一口很小很小的寒潭,——很多大大小小的爬虫围观。
爬虫成群结队地来来回回,围着寒潭停留几个眨眼,便行动迅速地往宝塔的方向爬,队伍整齐划一,乃至窸窸窣窣的声音充斥耳边,像是行军一般有条不紊。
铜炉附近有不少小厮戍守,一帮人的年纪都很小,都是稚颜,均穿着一身玄色道袍,胸前以及身后绣着一块红色骷髅图案。一个个精神气儿很足,眼睛时而盯着铜炉,时而盯着脚下的爬虫队伍。
扶蝗目不转睛地走过一个个铜炉,但凡路过一个小厮身边,小厮们无不恭敬垂首,唤一声,“鬼老!”
来到宝塔跟前,面前横着十几级白玉石阶,上方九丈多高的朱红色大门紧紧阖着,从门楣到门槛,纵横交错的黄色门钉比人头还要大。
台阶之下,侧躺着两位老态龙钟的阍者,一张棋盘隔在他们之间,上面白子和黑子密密麻麻。
两位阍者翘着二郎腿,一手托着头,一手掂着棋子,乐在其中。
扶蝗略有愠色,“宁不干、麻不净,你俩挺闲啊,正事不要了?”
眼前的宝塔,便是神尊大人的闭关道场,宁不干和麻不净乃司阍的鬼奴,一直负责看守塔门。
宁不干有点瘦,麻不净有点胖,两个人老的只差掉牙了,就算当了最下等的鬼奴,也难掩他们的资历:方才扶蝗未到之前,有几个小厮走过来汇报工作,——一面呼“瘦鬼老”,一面喊“胖鬼老”。
这两个人不知是否耳背,对扶蝗的话儿不理不睬,依旧从容博弈着,仿佛没有看见这个喰魂鬼老。
“宁瘦、麻胖,本老的话,可曾听见?”扶蝗跺跺骨杖。
“别吵。”宁不干执着一枚白子,浊眼瞪向扶蝗,“有事就说。”说完,一子落去,对着麻不净厌声道,“这局不算,我被小蝗子扰了神,走错一步!”
“是吗?”麻不净揉揉混浊的眼睛,“嗯,以你的段位,的确不会自寻死路,落在那儿似乎没道理……嗯,那好,就当你输半局,收你五块琞璧如何?”
“好,但我琞璧都已输完。”宁不干摇摇头,“先欠着,先欠着!”
“不妨事,你赖账,小蝗子不会赖账。”麻不净瞥向扶蝗,“五年了,你到底发点工钱出来啊!看看宁老,都欠我一屁股债啦!”
“什么话?”扶蝗挪开目光,看向周围的萤火虫,“你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还要什么工钱?这些年,你俩的开销用度可曾算过?还有脸提工钱!”
“吃喝方面,是你分内的事情。”宁不干捏碎手中的白子,淡声道,“当年我们约好,每月一万琞璧不能少,你偶尔欠一欠,我和麻老倒能体谅,你说哪有一欠就是五年的?你耍猴呢?”
“耍猴?”扶蝗冲着宁不干的一身皮包骨笑了笑,“那屠龙斩的事儿,你俩也知道,此刻哪还有余粮?眼下资金所迫,没有办法,且放宽心,往后自会补上。”
“那,究竟要等到何时?”宁不干问道。
“快了,下个目标是鎏州。”扶蝗轻轻一笑。
“鎏州……”宁不干冲着麻不净笑道,“这么说,咱们倒是可以通融。”
“嗯,不妨事。”麻不净看向扶蝗,“啧啧”两声,“那到时候,不如放我和宁老出去一趟可好?你瞧瞧这里,虫儿飞,虫儿爬,咚咚,唿唿,咻咻,什么地儿?这一天天的,但凡有句人声,不是炉子熄火了,就是炉孔不出气儿了……有哪一天是人过的日子?要知道今日这般活着,还不如在那十万大山里咽气算了!”
“就是就是!”宁不干叹道,“我和麻老忒倒霉,刚加入赶尸派,就赶上玄机城扫宇,明明什么事儿也没干,就被当成蟑螂打,苦啊!你自己想想,我俩被关在这里多少年?家伙事儿都快生了锈……那鎏州美啊!到时候放我俩出去一趟呗?哪怕就一天,我俩也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