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巨大的沉船静静立在不远处,船头高翘,船尾斜插在河底。它是那样巨大、显眼,灯火通明,不论是谁都不会忽视它。
可他刚才睁眼间隙时完全没见过!一丝光也无。
一瞬间,姜遗光想了很多。
这条沉船是凭空出现的?或是沉船一直都在,只是不到近前就看不见?再或者,唯有将死之人满足了某些条件,才能看见沉船?船上的灯又是怎么回事?
姜遗光用力咬下舌尖,剧痛使其清醒片刻,连眨几下眼,船仍旧在原地。他终于能确定,自己看见的不是幻觉。
到这时,他方才谨慎地吸入半口气。利用这半口气换来的片刻清明张开手脚,和周身游鱼一起向这条于黄河底沉浸了四十年的大船游去。
光亮是从窗户溢出来的,每一扇窗都亮着灯,一圈圈向外漾着暖光,巨大船帆在水流下一鼓一鼓,恰似被风吹得鼓胀。水草、游鱼与气泡飘荡,幻然似梦。
船只本身并无多少损毁,绿色的藓和细小不知名贝壳布满船身,鱼群来去,水草参差横行,星星点点荧光缀于沉沉发乌的船身、船底。
及至船身近前,更能觉出这条船的庞大,人在沉船前显得无比渺小,他游到一扇窗前,发现自己还没有一扇窗户高。
刚吸的半口气即将不够用了,姜遗光不敢耽误,在甲板上盘旋一会儿,找到了最下层一排房间,游过去,没用多少力气就打开其中一间窗子,略一用力,将整扇窗户都卸了下来丢进房内,再像一条鱼一样钻了进去。
船身倾斜着,房间也是歪斜的,窗子开在墙正中位置,如果不出意外,这间屋里会留有一些不被浸过的空地。
进去后果然和他想的一样,水中浮着许多泡坏的杂物,房里歪斜的顶端一角,留下约莫一尺高的空隙。
他几乎是贪婪地游蹿上去,冒出头仰起脸,湿透的袖子盖住口鼻深深呼吸。
密闭多年的角落满是水腥和霉味儿,兴许还有毒,但总比闷死好,姜遗光缓过来后感觉连头脑都清醒许多,不像刚才那样什么都想不起来,所幸没有变得痴傻。
以前有些人不慎落水,太久才被救上来,醒来以后就变成了痴儿。大家都说是被水鬼勾走了魂。但近卫们却告诉他这只是长久没有呼吸的缘故。张白翁也讲过,小时候大家一块儿练闭气,有个人死活坚持不了太久,他爹就恼了,直接把人捂住口鼻不到时间不松开,结果那人变成了傻子,现在一句话都说不囫囵。
刚才姜遗光进来太急,没看房里细况,又隔着湿布深吸一口气憋住后,再次往下扎进水里,睁眼打量房间。
这是间不大的卧房,用作隔挡内外间的的长久浸泡褪色的纱帘飘荡,还能隐约看出些许翠色,里面一张小床,床边了一座个茶炉。水中漂浮着一些浸透脱页的书页、打开的妆奁、脱落镜匣、破碎的衣物等,还有许多样式精巧但已陈旧的珠玉首饰,看得出来,住这间屋子的应当是位年轻女子。
伸手捞过一些细看,首饰珠宝等有些用料上好,有些却是普普通通的银包铜、普通湖珠。材质不一的首饰摆放在一起,房间也在最底下一排,水中的衣物大多为窄袖。
这女子地位应当不算太高,可能是得宠的婢女一类,需要做活儿才穿窄袖,上好的珠宝可能是主人的赏赐。
他试着捞起几张书页,上面的字都泡花了,一个也看不清。好些已经泡烂了,伸手一捞就碎成了沫子。
最诡异的是,倒在地上的案几上面还摆着烛台。桌面倾斜,连带烛台也黏在桌面上一样倾斜着,三支蜡烛头点地。
可即便如此,上面的蜡烛竟还亮着,火苗向上燃烧,时不时因为水波抖一抖,似乎随时会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