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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公还说,如果不是大官亲自叫人给,县官府里的兵爷们估计会把他们的钱抢走。但是那大官常常来看,兵爷们就不敢了。
大官待了大概有一年多?他在的时候往东边的一条河道就封起来了,说要建个什么东西,建好以后就不会发大水了。
大官还在的时候,大船一直停靠在往北走过去要两个时辰的一条河里,一直有官兵守着。他偷偷去看过几次,不敢靠近,听说敢凑近的都被抓住打死了。
天冷下来以后,大官才走。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大官的船沉了。
就在这片地方,在一群人眼皮子底下。老孙头记得很清楚,那天天气不怎么好,一连阴了好多天,就是没下雨。
大船慢慢驶出岸口,船帆鼓得高高的。岸口的官老爷们还有各位兵爷都在送,还叫了人吹吹打打。
前面都没事,直到经过刚才他们站着的地方,船忽然就没动了,跟底下有人拖住了一样怎么都前进不了。
风突然大起来,大船在原地慢慢打转。船和风浪一样越转越快,旋出一个大圈,大圈中船越转越低,黄色的浪越卷越高,都快要冲到天上。
他亲眼目睹了一切……
船上的人被卷到了天上,哭喊着转进浪里一下子就不见了。船上的东西刮得到处都是。他还看到那个大官站在船头,他可能在喊什么吧?但是一个大浪打过去,大官也不见了。
岸上的县令老爷不断叫人下去,可再怎么叫都没用,大家都在逃,怕也被卷进去。到最后县令老爷也跑了,一群人都往后退,谁也没有离开。
风浪吹了一整天,到晚上,看累了的回家,还有些人裹厚点儿就在山头上睡。夜里,老孙头仿佛还能听到风浪的呼啸。
第二天一大早,他赶过去,风浪已经停了,水面上什么也没有。除了岸边被吹得乱七八糟的一大堆木头砖头石头块,什么也没有。
好多人忙着捡木头回家,官兵们很快也来了,把这些人都赶跑,又让人去叫捞尸人,务必把大官捞出来。
他的阿公主动去了,说不能白拿那五十个钱。阿婆拦都拦不住,气的在家里拍大腿大哭,哭完了就说给阿公准备后事,狠狠心,用大官的赏钱买了条席子。
其实老孙头也知道,阿公一定会去的。
这一年多,阿公只要见到人就不断说那大官有多好,多么和气大官身边伺候的人对他也和气,还给赏钱。大官监修的堤坝也一定是好的。
几十个捞尸人下去了。
当天天气还行,没下雨没刮风。他们算过水势,划着船到那天卷起的漩涡中心下游,腰上栓好绳子、葫芦等就往下跳。老孙头看着那群人不断下去,又不断起来,但是忙了一圈什么也没捞到。
他们又去漩涡那块儿找,又往上找,还是什么都没有。
一连七八天,阿公后面实在撑不住,回来就病倒了。乡里邻居还以为他累病,只有老孙头知道,阿公不是累的。
他是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阿公念着大官的恩情,就想着自己拼一拼,不管怎样都要捞起点东西。别人下潜半丈,他发了狠,往下潜一丈。
黄沙太多,水底下很难睁开眼睛,又黑暗又冷,手脚难以施展。以往他只能靠感觉顺着水流去摸索,可这回,他往下潜了不知多深后,水底突然清了,他用力睁开眼睛,就看到了让他丢掉小命的一幕。
巨大的漆黑船只静静扎在水底,一切完好,就像根本没有被风吹坏一样,船帆还一鼓一鼓的,甚至能看见船上的船灯。
还有……围着船的一群人……
都是大官身边的人,他们直直立着,闭着眼睛,排成一条,围在大船外边一圈,顺着水一直转着。转到大船后,又从后面绕过来,他们身上衣服穿的好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好像他们也没有被大风卷走一样。
阿公当时就吓得心都不会跳了,他还记得祖训,遇到这种直着往前飘的尸体,那不能靠近不能碰,闭着眼睛闭气往上浮。
他照做了,回到家以后就病倒了。第二天晚上就咽了气。
阿公去世没多久,阿婆也死了,只剩下老孙头独自一人。为了活命,不得不赶鸭子上架,也成了捞尸人。
这个秘密一直被他埋在心底,四十多年了,他从来没对人说过。直到今天,眼前这个看起来也是大官的年轻男人,他让下人赏给自己钱,他突然就理解了多年前自己阿公为什么那么激动,恨不得把全部家当都献给大官。
他现在就和阿公一样,巴不得这位爷多问点,他知道的东西都能说出来。
张白翁指着老孙头的鼻子就骂起来:“好你个孙滑头,缺德短命!这么大的事都不说?”
其他人也纷纷指责老孙头,有些激动的还想上手,后者缩脖子不敢说话,向姜遗光等人投来求救的眼神。
温若虚板着脸打断他们,问:“怎么回事?”先对老孙头,“你瞒着这事做甚?”又问其他人,“事关重大,瞒着也不稀奇,你们骂他做什么?”
一个看着年纪比老孙头还大的人气地骂道:“他心肠子都烂光了吧?这么多年了,大船出海,必有天灾!他都知道,还啥都不说,这不把人往火坑里推吗!”
裘月痕冷声问:“你那句话什么意思?”
那人可能太生气了,顾不上那么多,指着老孙头鼻子破口大骂,倒叫他们把事情猜了个囫囵。
原来,当地有句俗语,叫大船出海,必有天灾。这倒不是说大船不能出海,而是指如果某一天人们看见了河水变成海,海上出现不该有的大船,那今年一定会有无法想象的大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