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身体并不强壮,后宫已有七八年未曾添丁。戾太子叛乱以后,皇帝自己也放弃了再生男嗣的希望。皇帝一年以前就命赵王的次子入住宫中。这番举动意味着什么再明白不过。
如今朝野上下都已接受这个结果,只待皇帝什么时候正式下诏,就能定下未来天子的名份。这时突然冒出来个皇子,岂不是又要天下大乱?
听徐九英方才的口气,虽然也有激愤,但语气并没有特别尖锐,想来她对自己现在的处境也是心知肚明。
陈守逸抚着额头道:“之前都以为大局已定,不管是拉拢的还是投诚的,都已经把该做的事情做完了。这时候婕妤出去传个消息,说你有孕了,不是搅局么?最后生出来是公主还好,这要是个男丁……奴婢都不敢想到时候会是什么局面。”
“凭什么啊,”徐九英嘟囔,“明明是正经的皇室血脉,又不是野种,凭什么让我打掉?”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陈守逸劝道,“陛下看着可不像个有寿数的人。到时他可以撒手人寰,一了百了,你们孤儿寡母又怎么办?婕妤一没有强大母家支持,二不通政事,连认个字都困难,怎么和他们斗?依奴婢看,倒是悄悄打掉的好,至少还能保住性命,安安稳稳过下半辈子。”
“这……”徐九英犹豫道,“不是还有你么?你帮我的话,说不定可以呢?”
“奴婢算什么东西?”陈守逸苦笑,“就是加上奴婢了,也不够给他们塞牙缝的。”
徐九英何尝不知他说的是实情,闻言沮丧道:“难道真的只有打掉这一条路?”
陈守逸又从头想了一遍所有的可能性,摇头道:“至少奴婢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两人相对,都是一筹莫展。
陈守逸知道这会是个极艰难的决定,把自己该说的话说完后就不再出声,只让徐九英自己考虑。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徐九英道:“不行。我还是没办法同意这样的做法。我没做亏心的事,为什么不能生下来?是女儿最好,我们母女安心过日子就是。要是个男孩,皇位该是他的,凭什么要我让?”
“婕妤……”陈守逸还要再劝,却被徐九英打断。
“我知道你是好意,”她说,“但你不也说了,陛下那身体,能活多久谁都不知道。也许我这辈子,就这么一次有孩子的机会。我不想放弃。”
陈守逸沉默了一会儿,最终长叹一声:“若是这样,奴婢无话可说。”
徐九英刚要说话,却又听见他道:“不过婕妤既然可能参与皇位争夺,最好先明白你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
做出决定以后,徐九英轻松了不少。她马上恢复了胃口,先吃了一块烤饼,然后慢慢剥着豆子,准备听陈守逸讲故事。
陈守逸却没有急着开口。他有些魂不守舍地拿起酒壶,刚要为徐九英斟酒,又想起她现在已经不宜饮酒,便只给自己倒了一杯。
“某镇节度使……”饮了一杯以后,他才慢慢起了头。
“哪一镇?”徐九英问。
陈守逸侧头想了想,摇头道:“这不重要。婕妤只要知道是真事就好。”
徐九英“哦”了一声,没再追问。
陈守逸接着叙述:“这节度使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年长很多。小儿子出生时,他已经成年,且开始带兵了。不过节度使一直觉得大儿子太过平庸。这节度使所辖的方镇并不是个太平的地方。一个能力不足的节帅很难抵挡其他藩镇的进攻。他一直担心他辛苦创下的基业,会毁在儿子手里。但是很多年里,那都是他唯一的儿子。所以虽然不大满意,他仍然只能将大儿子视为自己的嗣子,直到小儿子出生。”
节度使对小儿子的出生非常高兴。因为多一个儿子,他就多了一个选择。而且他很快发现,这小儿子十分聪明。不管什么东西,他学起来都很快。节度使越来越喜欢这个儿子,渐渐生出让小儿子继承家业的想法。但是大儿子当了这么多年嗣子,怎么甘心把家业拱手让给弟弟?所以趁节度使卧病在床的机会起兵,杀死了自己的父亲。”
听到这里,徐九英倒抽一口冷气。
陈守逸看着她的眼睛道:“权利斗争是世上最残酷的游戏。哪怕亲如父子、兄弟、夫妻,一朝反目,也会毫不留情。奴婢告诉婕妤的还只是一个节度使的家事。皇位的争夺只会比这更加血腥无情。婕妤若想参与进去,最好有这样的心理准备,否则会死得很难看,很难看……”
故事讲完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他和徐九英谁都没有说话。
“我会想出办法的。”最后徐九英道。
陈守逸笑了笑,没有评论。
“对了,”离开前她回头问,“刚才那故事你没讲完呢,那小儿子后来怎么样了?”
陈守逸没料到她还会追问,露出一个极为复杂的表情:惊讶、茫然,仿佛还有一点伤感。徐九英从来没见他有过这样的情绪。但是很快,他就恢复波澜不惊的神情,让徐九英觉得刚才那一瞬间只是她的错觉。
“死了。”他冷漠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