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赵王和广平王而言,这句话不啻一声惊雷。显然东平王指的是隐居在归义坊的崔先生。可无论赵王还是广平王,都从未向东平王谈起过崔先生其人。陡然听东平王提及此人,都是一阵慌乱。
他是什么时候知道崔先生存在的?
两人的反应东平王都看在眼里。不过他已奔波一日,疲累至极,实在不愿再费唇舌,说完草草向他们拱了拱手,算是告辞。
东平王走后,广平王才紧张地问赵王:“阿弟怎么会知道崔先生的事?”
赵王却是不以为意:“你还不了解他?就知道在这些地方耍小聪明。”
听父亲对东平王仍然颇为不满,广平王才稍稍放心,接着小心翼翼道:“不过阿弟并没有说错,我们还是去问问崔先生的意思吧。”
赵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点头。但是想了想,他又抱怨道:“只不知崔先生都在忙什么,近来总不在家。我好几次找他都扑了空。”
广平王笑道:“这倒不费什么事。明日一早,儿子就派人往他宅中递信。等他什么时候回了信,我们再登门不迟。”
赵王想了想,觉得这样安排甚是妥当,也就不提了。
次日清晨,广平王的信使就去了崔宅。恰好这日崔先生在家,即刻让他带了口信回来。
赵王父子得信,立即赶到他在归义坊的宅邸。
这日崔先生倒没让他们再站在门外说话,而是在他们敲门后说了一句:“门没锁。”
赵王便推开门,让广平王跟他进去。广平王虽然随父亲来访过几次,自己也私底下拜访过,却还是第一次被许可进入宅内。
这宅子建在背阴处,就算夏天也并不觉得明亮。屋舍也极为狭小,进门不过斗室一间,勉强算作厅堂。房间两边各有一门,都垂着布帘,想来应是厨、卧之所。
屋舍虽然逼仄,不过因为崔先生的生活极为简朴,倒还不至拥挤。厅堂右边立着一个竹架,上面散放着一些书卷。对门墙上开了一个小窗,亮光透过窗上的白纸投射进来,在窗前形成小块光斑。窗下设一几案,一个男人正坐在案前。因他坐着,广平王无法准确估算他的身量,只觉得他颇为瘦削,一件洗得发白的青色衫袍在他身上显得格外宽大。他面前是一副纸卷,龙飞凤舞的字迹大约占了纸卷的一半。父子俩进来时,看见他正用笔蘸着砚台里的墨汁。空气中则飘荡着坊间廉价墨锭特有的刺鼻味道。
虽然听见了父子俩进来的响动,他却没有回头,依旧背对他们,伏案书写。见父亲向他作揖,广平王就知道他是崔先生了。
跟着父亲施了礼,广平王再度打量室内,发现只有面前两三个草垫可让他们坐下。对养尊处优的广平王来说,这样的简陋有些不可思议,但他看父亲都没抱怨,也就强忍着不适,在草垫上坐下了。
崔先生坦然受了两人的礼。写完了整整一行字后,才缓缓开口:“听府上使者说,大王有事相商?”
“是,”赵王,“二郎昨日有个提议,我们听着像是不错,但细思之下,又觉有些过于行险,因此拿不定主意。先生素来睿智,是否可对我等指点一二?”
接着他就把东平王的想法说了一遍。崔先生初时还有些漫不经心地边写边听,到后来书写的速度却慢了下来,最后他索性将笔搁在架上,专心听赵王讲述。赵王话音一落,崔先生就笑着道:“东平王这想法倒是有些意思。”
“先生觉得此法可行?”崔先生的态度让赵王略微吃惊。
“诚如东平王所言,”崔先生道,“无论太后还是太妃,都对大王深怀戒心,不可能与大王形成长久的联盟。原本的局面,是太后在大王与太妃之间坐收渔人之利,但现在因为窦中尉,太后与太妃生了嫌隙。如果大王抓住机会,兴许能说动太后一起对抗太妃。一旦她有对太妃不利的举动,大王就能离间她们。若大王肯放下对太妃的成见,和她弥补关系,左右逢源的人就从太后换成了大王。东平王如此谋略,果非池中之物。”
最后这句话,赵王听了尚不觉怎样,广平王却是疑心大作。很久以前,崔先生就不遗余力地要拉东平王入局,莫非他与东平王有什么阴谋?
猜忌之下,广平王不禁脱口问道:“莫非先生曾识得我阿弟?”
“不曾,”崔先生道,“不过某一向认为先帝并非愚人。他选择东平王,必有他的缘由。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广平王有心追问,但瞥见父亲的目光,只能先按下疑问。之后赵王又就东平王的策略问了几个问题,在得到崔先生的解答后,便觉有了把握。
他对崔先生一向佩服,临走前忍不住道:“这些年一直依赖先生解惑,感激不尽。只是先生近来似乎事务繁剧,某实在有些遗憾。”
“近来确实在忙一些别的事。”崔先生重新提笔,心不在焉地回答。
“哦?”赵王极少听他说起自己的事,不免有几分好奇,“不知是什么样的事务?也许某帮得上忙。”
崔先生的笔有片刻停顿,不过很快,他的笔尖又开始照常移动。
“私事。”他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