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咏一扭头,只见薛蟠喝得脸红红的,满脸酒意,脖子后面的领口里正插着一把扇子,正伸手指着自己。
石咏头一个反应该是脚底抹油,赶紧逃跑,没曾想被薛蟠身边的小厮拦住,恭恭敬敬地“请”到薛蟠面前,其中一人小心翼翼地向石咏解释:“石大爷莫要误会,我们爷是真喝多了些,真没别的意思。”
看着薛蟠这样一副醉醺醺的模样,石咏心里难免想:不能喝,就不要喝这么多么!
“来……石兄弟,你来替爷鉴赏下,这‘庚黄’的画……”
薛蟠打了一个酒嗝,伸手一撩一家古画字帖铺子门口的竹帘撩开,“不是‘庚黄’,这……‘糖银’还是‘果银’的画儿,到底是不是真的,值多少钱!”
难为他,醉醺醺的,竟然还记着早先酒席上的事儿。可见这个薛大傻子不学无术,记性,倒也还可以。
石咏便被薛家的长随拥进了店。
店主人一见石咏是个十几岁的年轻小伙子,一下子放了心,那笑容就都堆在脸上,引着石咏往店内一张楠木大方桌上过去。那儿摊着一张“好画儿”。
“这是唐寅唐伯虎的真迹!”店主人恭恭敬敬地请石咏过去看,一心想着,以石咏这点儿年纪,待看清了画里的内容,怕是要面红耳赤、心猿意马一番,恐怕也没什么心思去细看这画的真假吧。再者,对方这点儿年纪,就算是看,怕也看不出这画里的玄机。
岂料石咏俯身,见方桌上搁着一柄水晶磨的“放大镜”②,就先取过来,拿在手里,先看纸色,再看题款名章,之后便转脸去看画中内容。只见他一面看一面点头,低声说:“工笔重彩,铁线描劲细流畅,用色浓艳靡丽,艳而不俗。的确是唐寅的风格。”
他手里举着放大镜,竟是仔仔细细将画中人物一一看过,脸上没有半点异样。
店主人则站在石咏身边,担忧地抖抖胡子,觉得这年轻人行家架势摆得太足,莫非这画儿……这画儿落到他眼中,真的只有“线条”和“用色”不成?
石咏一时看过,放下了放大镜,直起身,暗自沉吟。
旁边薛蟠喷着酒气问:“怎样?”
石咏没有马上作答,而是凝神望着画面发呆,心中在想:唐寅的画在明代,甚至画家本人在世的时候就伪作极多,市面上十幅里,恐怕有九幅是假的。只不过他对古书画鉴别其实只是一知半解,只能摆个架子出来唬唬人,眼下没有其它的辅助手段和工具,他其实并不能判断这到底是不是真迹。
他沉吟半晌,忽然觉得画幅上名章处有点儿怪异,赶紧又伸手取了放大镜,打算再看清楚一些。这一动作,立时将店老板唬了一跳,伸手一捂名章,就将这画朝起卷,同时大声地说:“薛大爷,您不是说了,要是有这唐寅的画儿,多给您寻几幅吗?小店刚巧又新到了几幅唐伯虎和仇英的画儿,画的都是人物,人物……”
刚才那幅画里,显见的是有点儿小猫腻儿了。
薛蟠一点头:“像刚才那样的,有多少拿多少出来,让我石兄弟一一都鉴别鉴别……”
店主望着石咏,那脸上的神情,立时有点儿发苦。他有种预感,剩下的那些画儿,这能通过石咏这对“火眼金睛”检视的,恐怕并不多。
这时恰好外头的热闹给这店老板解了围。
“大买卖,大买卖!”
“山西会馆的赵老爷买到了一只周鼎,一只周鼎啊!”
石咏闻言一震:周鼎?
这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
他当即转身想要出了这古画字帖铺子,没想到薛蟠比他还喜欢热闹,当即伸手一拍石咏的肩膀,带着三分醉意说:“走,看看去!”
店老板见走了这两尊神,悄悄舒了一口气,心想:人不可貌相,以后再遇上这年轻人,仿作绝不能这么轻轻易易地就拿出来了。
石咏则与薛蟠一道,走进山西会馆看热闹。
这“赵老爷”是山西的一名行商,父子两个来京城跑一笔生意,暂住在山西会馆里。老爷子赵德裕酷爱金石,尤其钟情三代及至秦汉时的钟、鼎、鬲、盘、彝、尊之类器物。其子赵龄石也是个精明能干的商人。
如今赵老爷子买下的“周鼎”被放置在山西会馆一进院子的正中,供人参观欣赏。其余进来看热闹的,大多看一眼宝鼎之后,便进去向赵老爷子道贺,恭喜他竟然能买到这样一件宝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