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里,他外表不显,内心却在反复思考石家的困境——不是现在的暂时贫困,而是未来将要面对的,石家那二十把扇子的危机。
因为这二十把扇子,石家家破人亡,可是贾府也并未真得到什么好处,更加因小失大,终于一败涂地。
石咏一直在琢磨,万一贾家真的有一天上门讨扇,他该如何应对,难道尝试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吗?而且,贾府后来的那些事儿,连曹公都没明确地写出来,自己警示贾府,难道会管用?
听见宝镜如此发问,石咏一个忍不住,便将这桩一直压在他心头的难题缓缓说出来。
“岂有此理,竟有此等昏聩之官,依我大唐律,诬以罪名,谋夺他人私产,并以此行贿,罪不可恕,这等狗官,若是落在朕手里,最轻也是流配三千里……”
宝镜听了似乎义愤填膺,石咏赶紧提醒:“陛下,陛下,现下不是大唐,早已不是了……”
石咏慢慢告诉宝镜,此间年代,距武皇登基,也已经过去千年了。再说了,武皇嘴上说得这样漂亮,唐朝时候,难道就没出过这些个贪官狠吏么?
宝镜无语一阵,终于抛却口口声声的“大唐律”,开始认真思考。
“石小子,”宝镜得知石咏的姓氏之后,管他叫“石小子”,“你这个臭小子,败家娃儿,我若是你家先祖,知道你竟是这么‘保护’你家祖传之物,非给你气死不可!”
石咏:怎么又怪到我头上去了?
“家传重宝,轻易示人,其错一也!”宝镜为他历数错处。
石咏点点头,他打算现在就从根源上做起,再也不肯走漏风声,绝不教旁人知道他家有扇子。
“贾家数次上门买扇,说明志在必得。你不识时务,既不出卖,也不求设法脱身,所以你是等着人上门来夺扇么?其错二也!”
石咏有些无语:升斗小民,哪里知道竟有贾雨村这样道貌岸然的父母官,下得了这样的狠手。好吧好吧,这也姑且算他的错好了,万一真被贾家盯上,他想着脱身就是。
“自以为是,把自己当盘儿菜,其错三也!”
宝镜说得掷地有声,石咏既愕然又委屈:“我怎么就自以为是了?”
“你刚才说,你家藏着的宝扇被贾家豪夺,贾家后来也因你家的宝扇而获罪……”
石咏赶紧点头称是。
“……你道贾家获罪的缘故真是因为你吗?”
石咏愕然:“您的意思是……”
“呆子,贾家获罪,显然是为政敌攻讦所致。就算没有夺你家扇子,也会有其他由头获罪。贾家事败的根子,根本不在你,也根本不在这二十把扇子上!”
石咏被当头棒喝了一记,明白过来,自嘲地“呵呵”笑了两声:炮灰啊炮灰,你都已经是炮灰了,竟还以为自己是个挺重要的炮灰不成?
只听镜子继续说:“按照你所说的,这件事情上,你既丢了扇子,又丢了性命,而贾家一朝事败,百年大族,灰飞烟灭,你倒霉,贾家也倒霉,这件事,真正唯一受益的,其实是谁?”
石咏被宝镜一点,突然间福至心灵,猛然醒悟,一拍后脑说:“是贾雨村!”
贾赦夺扇一案,石家与贾家是典型的“双输”,只有贾雨村一个,可以左右逢源,坑了石呆子不说,贾府若不倒,贾雨村这是卖了贾赦一个好大的人情;贾府若是要倒,贾雨村手上则多一条对贾府不利的把柄,而他自己则可以洗脱得干干净净,只说是贾赦指使便可,转脸把贾府卖了数钱。
石咏点点头:“明白了,根子还在那个贾雨村那儿。”
他想,难怪有人称这贾雨村为“奸雄”。
到了此刻,他对宝镜已经非常佩服。他只短短地将扇子的事儿一说,镜子立即判断出前后因果,分析得鞭辟入里。石咏当即十分狗腿地问:“则天大皇帝陛下,依您之见,我应该怎么办?”
冷子兴没有直接答,伸出两根手指头,说:“这一位……”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一位是不行了。”
贾雨村没接口,神色里透着心惊。
“前日里简亲王刚刚将‘托合齐会饮案’审结,刑部尚书齐世武、步军统领托合齐、兵部尚书耿额被定了‘结党营私’。上面的意思下来,这一回,该是难以善了了。数月之内,储位就可能会有变动。”
冷子兴说来是个古董商人,但也因为这个,上至豪门贵戚,下至官吏文人之家,他都有机会出入。这些消息上也极其灵通。
贾雨村功利心重,急忙问:“那,贾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