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咏瞅瞅身旁兴高采烈的石喻,心里暗暗点头,知道只要能让喻哥儿乖乖进学的师父就是好师父。这种夫子如今大约可遇而不可求,看起来喻哥儿还是幸运的。
他回到家,石大娘和二婶王氏就围上来问学塾的事儿。听说夫子很不错,喻哥儿学得很开心,两位长辈都很欣慰,一听说束脩那样贵,又都犯了愁。
石咏赶紧将贾琏给的两锭金子取了一锭出来,交给母亲和二婶收着,同时告诉这两位长辈,他今天揽了一门大活计,要费个十天半月的功夫才能好好做出来,但报酬也是相当优厚的。
“娘,二婶,我如今能挣钱了。弟弟上学的束脩,只要我勤快些,铁定能挣出来的!”
他说干就干,第二天就先去钱铺将贾琏给的另一锭金子给兑了,然后去金银铺买材料。金银铺子的人还记得他这个给寺院干活的小工,问清楚了他要做铜鎏金的工艺,就把用于炼化的金子和水银都卖了给他。
接下来石咏就去找李大树,要请他帮忙拉风炉,并借坩埚一用。李大树接了石咏的二两银子,二话不说就应了。石咏还送给李大树一只口罩,让他戴着,免得他吸入挥发后的水银,李大树却嫌他婆妈,不肯戴。
不过,这个时代的口罩,其实也只是聊胜于无罢了,无奈石咏只得将操作铜鎏金工艺的地点挪到了铜匠铺最通风的地方。
铜鎏金的工艺是古法,早在先秦时就已出现。这工艺总结起来也很简单,就是将黄金与水银合成金泥,涂在铜器表面,然后加热使水银挥发,金则牢牢地附着在铜器上,不易脱落。
准备工作就绪,石咏就从贾琏给他的锦盒里取出了那只号称是赵飞燕立着舞过的金盘。他事先仔细看过,知道确实是铜鎏金工艺,只不过天长岁久,表面的鎏金已经脱落了不少,露出里面的铜胎,铜胎上则有青绿色的铜锈遍布。石咏花了不少功夫,将表面铜锈和各种杂质一一都去了,才能得窥这只盘子的全貌——
看不出金盘和赵飞燕有半文钱关系。
金盘器型简约端正,没有过多修饰,只是正面錾着卷草纹,反面盘底则錾了“长乐未央”四个篆字。
“长乐未央?”
石咏知道这四个字是汉代的吉祥话儿,在各色汉简、铭文、瓦当上经常见到,甚至汉代很多人以此起名,仅凭这四个字,的确什么也不能说明。
石咏凝神想:也不知当真将这金盘修起的时候,它是否也能像武皇的宝镜一样开口说话。
在石咏准备修复金盘的这段时间里,武皇的宝镜一直非常兴奋,总是缠着石咏问这问那,似乎非常想知道它会不会就此多一个“同伴”。石咏心想,若是这件金盘补得未臻完美,没能唤醒这物件儿,教宝镜失望,那就不好了。
所以他工作起来就越发精心,将金与水银在坩埚里融化了,涂在清理干净的铜胎表面,再用炭炉熏烤铜器表现,令水银挥发,最后才用坚硬的“压子”,将镀上一层金的铜胎表面反复磨压,让金质紧贴表面,同时也让器物显得光亮照人。
像这只金盘,表面鎏金太薄了倒是不好看,卷草纹和背面铭文的地方会显得太单薄。所以这“鎏金”的工艺,石咏做了五六次,才觉得将将满意了,这才最后用“压子”将表面压实磨光。
趁弟弟去学塾上学的时候,他独个儿在家完成了这道工序。
武则天的宝镜被他一直放在手边,到了这时候,宝镜自然兴奋不已,一叠声儿地问石咏:“你快问问它,真是赵飞燕么?”
还没等石咏接茬儿,那金盘里突然有个沉稳的女子声音在问:“赵飞燕又是何人?”
不是赵飞燕?
所以贾琏说的那些都不是真的?
石咏与宝镜面面相觑,隔了一会儿,石咏才颤巍巍地开口:“那……请问阁下是……”
“本宫乃是大汉皇后,椒房殿的主人,卫子夫!”
金盘傲然答道。
石咏跟随杨镜锌,进了十三阿哥的上房,扑鼻而来的,是一股子药酒味儿。石咏一抬头,便见上房通向里间的房门帘子动了动,估计是有女眷回避了。
待见了十三阿哥胤祥,杨镜锌和石咏一起行了礼。
进十三阿哥府邸之前,杨镜锌耳提面命,嘱咐小石咏千万不能再“胡闹”,在这行礼上出什么岔子了。石咏见杨镜锌言语恳切,又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他解释各色礼节的场合和用意。他不是那种不知好处的人,当即谢过了杨掌柜的教诲,这会儿又老老实实地行了礼。
十三阿哥胤祥这时候该只有二十六岁,可看着颇为憔悴。石咏匆匆扫了一眼,没敢多看,但第一印象只觉胤祥与胤禛差不多年纪,甚至两鬓有些微白。十三阿哥坐在炕沿,炕桌上兀自放着药酒与白棉布,似乎石咏他们进来之前,旁人正在给十三阿哥上药酒。
“杨掌柜,”胤祥认得杨镜锌,当即笑道:“四哥遣你来,又是有什么宝贝珍玩要赠我么?你这就直接拿回你们店去搁着,再转告四哥,老十三这里,啥都不缺!”
“倒也不是!”杨镜锌双手奉上那只锦盒,“雍亲王命小人过来,是送一对十三爷认得的器物。”
“认得的?”胤祥听了,稍许变变脸色,眼看着杨镜锌打开锦盒,他一伸手,满腹狐疑地将那一对甜白釉瓷碗取了出来。
这对碗当初是胤禛赠与兄弟,又被胤祥失手打了的,胤祥自然认得。只是一旦视线触及补得天衣无缝的碗身,又见碗身上蜿蜒延伸的一道道金线,胤祥惊讶之余,那对眉头却又紧紧地皱着,一转脸,盯着杨镜锌,问:“这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