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祯的字写得也很好,我可不能被他比下去了。”石喻一面用功,一面自言自语。
京城纸贵,上好的宣纸要几百钱才得一刀。石咏便想了个办法,将原本弃置在院子里的一片青石板表面慢慢用砂纸打磨光滑。这片石板吸水程度与宣纸相差仿佛,石喻用毛笔蘸着水慢慢地写,待整片板面写完,前头最早写下的几个字也就干了。如此一来,循环往复,石喻就能好好练字而不用费纸了。
石咏眼看着弟弟认认真真地练字,心里暗暗舒了口气,心想,看这情形,拜姜夫子为师的事儿,该是稳了。
他转回自己屋里,将宝镜从怀中取出,放在另外两件器物旁边。
出奇的是,这卫子夫的金盘与杨玉环的香囊却正在热烈地交谈。香囊一扫此前的哀伤,言语之间似乎非常兴奋。
石咏仔细听了听,发现那两位竟然是在谈音乐。
这也难怪,卫子夫本就是歌姬出身,而杨玉环则更是精于音律乐理,简直能算是器乐演奏家和舞蹈家了。这两位一旦讨论起乐律和乐器,便大感趣味相投。尤其是杨玉环比卫子夫晚了数百年,无论是乐器还是乐理,唐代较汉代都有很大发展。杨玉环所懂的比卫子夫多了不少,当下一样一样讲来,令金盘叹服不已,将香囊好生赞了又赞。
石咏与宝镜在旁边,则完全插不上话。
“让它们好好聊聊吧!”宝镜告诉石咏,“一千年了,才好不容易遇上个能谈得来的,在此一聚之后,又不知会天南地北地在哪里了。”
听见宝镜这样说,香囊当即停顿下来,转而问石咏:“咏哥儿,你难道会将我们送走,将我们从此分开吗?”
香囊说话的声音应该就是杨玉环本人的声音。石咏手上这三件器物里,宝镜的声音苍劲而豪迈,金盘的声音沉稳而肃穆,然而香囊说起话来,却令人觉得她不过二十许人,声音娇嫩甜美,糯糯的,教人觉得根本无法拒绝。
香囊这样软语相求,石咏就算是想要开口解释的,这时候也支支吾吾的,无法把话说出口。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宝镜替石咏开了口,“咏哥儿让咱们重见天日,能感知这千年之后的人世间,咱们已经很走运了。说到底,咱们只是几具老而不死的物件儿,世事沉浮,就算是一时分开了,过个几年,许是又能重聚了呢?”
石咏轻轻地点头,食人之禄忠人之事,贾琏托付给他修复这两件器物,他便需谨守承诺,将这两件器物修复完成之后,物归原主。
这两件器物里,尤其是那只木瓜,如今已经摇身一变,成为精美绝伦的银香囊。贾府的人见了之后,未必真的会把这两件东西送进当铺里。所以金盘与香囊的去向,石咏也没本事预知。但他想武皇说得对,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何况京中世家勋贵的圈子就这么大,就算是分开,也许过个几年,也终有机会能重聚呢?
石咏越是这么被安慰,心里便越发百味杂陈。
他特别特别想让他经手的这些器物都留在自己身边,尤其这些,由他亲手修缮、重现光彩、甚至通了灵的古董物件儿。
可是细想想,在现代的时候不也是这样吗?有时他们那些研究员一连忙碌了好几个月,才成功修缮的一批文物,说送走就送走了,那时候心里还真是会空落落的难受。可是一旦他走在博物馆的大厅里,看见人们围着展柜隔着玻璃观赏文物,听到一声声赞叹的时候,却立即感受到无限满足。
被修复的器物能得到更多人的欣赏,本是他心底的小小愿望。
只不过,无论如何,他都希望这些老物件儿能得到妥善的对待。
*
几天之后就是石咏与贾琏约定的日子,两人在琉璃厂碰了面,贾琏还是扯了石咏去上回那家食肆,一坐下就兴致勃勃地问:“怎么样,得了吗?”
他见石咏还是带了上次那两只锦盒,当即捧了第一只,说:“这只赵飞燕的金盘……”
“不是,是卫子夫的金盘!”
石咏若无其事地纠正。
贾琏:“……你这样说也对!这不能年代能再早些,更值些钱么?”
顿了片刻,贾琏省过来:“不对,赵飞燕立着舞过的金盘,有这个名头在,才最值钱!”
“卫皇后虽然出身歌者,可是当年也一样善舞。你回头这么说,准保旁人觉得耳目一新。而且,卫后是位贤后,这金盘,即便堂堂正正搁在正堂里,也没人会说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