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意思的是,岸边的两个大人的相处方式,其实也和水里的孩子们差不多。
洪衍武本来也想下水,可洪衍亢死活不许,好说歹说,才硬逼着他一起找了个大树荫凉坐下。
结果没想到还没开口问呢,洪衍武就先来了一句。
“大哥,您这午觉,是因为我才没睡好吧?把我叫过来,大约是想跟我谈谈那山庄酒店的事儿?”
洪衍亢登时给气笑了。
“好小子,你还知道啊?合着老半天,你这故意抻着我呢。行,咱也别兜圈子了。你要不跟我把这中间的过节说明白了,你可留神。我明儿没准儿就回香港去,把你给晾这儿……”
“别别别,衍亢大哥。您要真走了,别的不说,家里就得给我数落死。嗨,跟您开个玩笑呗,咱哥儿俩还过不了这个?”
洪衍武挤眉弄眼的胡撸了一通,又赔罪似的给洪衍亢点了一根烟。
就这样,在草窠里虫子的吟唱中,他开始把自己真正的想法端了出来,和堂兄做坦诚的交流。
“衍亢大哥,您也回来这么久了,能告诉我您对京城商业环境最大感受吗?”
“感受嘛……”
洪衍亢想了一下说,“有活力,真的,到处都在盖楼、修路,人也多了。不管是海外人士还是本地人,都比当年的北平多。而且年轻人的思想很新潮,对先进事物的接受程度是我没想到。同时由于内地的经济基础很薄,政府发展经济的决心很大,各行各业的需求都很旺盛……”
“那既然这么好,让您在这儿投资,大笔投资,您愿意吗?”
眼见洪衍亢卡壳了,洪衍武不免笑了。
“瞧瞧,您别光说好的啊,也说说不好的。您的顾虑是什么。”
“不好的?”
洪衍亢苦笑了一下,想了一下,对堂弟也不用隐瞒,也就直言不讳了。
“不好的就是政府限制太多,法制不健全,商业精神和服务环境也太差。偏偏他们的胃口倒满大的,总想一口气吃个胖子……”
“对喽。您算说到点儿上了。这就是我想跟您探讨的问题,内地商业的特色。”
洪衍武再次插口。
“衍亢大哥,您别瞧我一直待在京城,可外头的事儿我知道不少。就拿香港来说吧,奉行是完全的市场经济,自由贸易。做买卖就是做买卖,一切按合同说话。官儿不官儿的,其实无所谓,也卡不了商人脖子。甚至就不应该在酒席上谈买卖,才好维持客观的判读,和冷静的头脑。”
“可内地不行。说实话,别看现在大陆口口声声发展经济,解放思想,可这不是一朝就能做到位的事儿。内地长期实行计划经济体制的,养成了僵化的经济运行习惯和方式。经济方面的法律也不完善,还有待建设。所以很长时间内,恐怕做买卖的唯一规矩,还是靠权力说话。上面有人点头,你才能干。不点头,你就不能干。”
“而光有上头的政策也不行。基层的权力部门,官僚习气其实很重,普遍存在着拿鸡毛当令箭的毛病。这就更让办事效率低下,难上加难。往往经过层层审批,忍受诸多难为,才可能会办成一些事。要想加快速度,就免不了要付出许多额外的精力和金钱,靠送礼、托人情摆平各路关系。那么请客吃饭的酒桌上,也就成了谈事的最佳场所。”
“但这些还不算什么,想在内地发展的海外商人,其实最怕的就是当地政府不懂经济,只重政绩影响,乱搞项目开发。却让商人来拿真金白银买单。这事儿谁碰上谁都得头疼。”
“其实投资山庄酒店这件事就属于这样的典型例子。明显林书记作为这一方‘土地爷’,就是为了他的政治前途考虑,想要搭上咱们,好完成上面布置下来的吸引外资盖大酒店的政治任务。”
“可实际上呢,这买卖亏损几乎是可以预见的。“石花洞”因为地处偏远,交通不便,即使开放之后,很长的时间,能吸引来的游客也是有限的。而即使解决了游客来源问题,鉴于内地目前落后的经济水平,如果建造这么高标准的山庄酒店,恐怕也没有多少顾客光临。”
“不瞒你说,其实见到林书记前,兆庆就已经告诉我一件事。他说头段时间这里来了一个日本商团来考察,对开发景区的二期项目本来挺感兴趣,可都快谈成了,最后就是因为林书记非要他们盖酒店,人家不干了。弄得林书记老大不高兴。毫无疑问,小鬼子也就是看到了这一点,才不肯把钱往坑里扔……”
听他这么说,洪衍亢当然更奇怪了,也忍不住插了口。
“哎,你这不是挺明白的吗?坏处你明明都知道,那你还答应?而且光答应还不算,你干嘛还给加码了?本来一千万的事儿,你非要花两千万?你就为了哄林书记高兴啊?这是什么道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