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去巫山不是云’的除云?”
除云眼睫更低了点。
沈南宝下视她,迎着烛火,那点稀松的睫毛像娥翅,歇落在高高隆起的颧骨上,带起一点娇弱的况味。
“奴婢是闹饥荒被家里人卖进宫来的,没曾读过书,不晓得是不是这个除云。”
沈南宝放低了点声气,“那这名儿是谁赐给你的?”
除云道:“是从前侍奉的王美人取的,不过,王美人早些年犯了事,冲撞了圣人,被祗候施板子时打碎了腿弯儿,卧榻了小半年,那年夏还是没熬得过去,殁了,奴婢因而被充司灯做了掌灯,兜兜转转,这才来了帝姬您这儿。”
除云说这事时,都没甚动容的,想来,宫里死人这样的事是太过平常,就像赵老太太说的那样,这皇宫眼瞧着金翠辉煌,哪哪儿都好,其实就跟清池子底下的石子,且得亲自去翻一翻才晓得里面有多少淤泥。
沈南宝撤了口气,“能来我这儿,算是你我间的缘分,这么罢,你替我好生记一记这些宫女的名儿,明儿一一告诉我,也免得我连各自的名儿都不晓得,招呼起来都不便利。”
除云眉眼泛起一点的喜意,很快道是。
沈南宝却不再看她了,绕过金绿山水屏,进到里间。
床榻是方才刘尚宫来时叫人收整好的,撩开珠罗纱帘幕,里头是齐整叠着的簇新绸面锦被,在凝冷的屋子里,像一措细小的火苗拱在沈南宝心头上,有着切实的温暖。
有了方才除云打头阵,其他几个宫女也上赶着想讨好,因而一见沈南宝脸上的倦意,便纷纷行了上来,想伺候她更衣,被沈南宝谢绝了。
“明儿记得叫我,我且得去跟嬢嬢请安。”
圣人虽是遭禁闭,但沈南宝才封的帝姬,必不可少要去请一请安,遂翌日,沈南宝换上帝姬的常服,便一派弘雅的去了正阳宫。
圣人到底是圣人,即便被禁闭了,也把自己收拾得光头面滑,坐在那一片天光下,只叫人一临门,华贵灿烂就直撞了满眼。
沈南宝翣了翣眼,行到圣人跟前,顶礼膜拜,“嬢嬢万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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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人睨她一眼,慢慢抚着膝襕道:“你这礼作得不规矩,不过也是情理之中,毕竟自小没在宫里叫尚仪教导,等今儿下去,我会指派王尚仪来你殿里好好教一教你,你且得用心学,过不久小年,那么多人出席,万一现眼子了可不好了。”
沈南宝姿势没变,嗓音因而显得有些咕哝哝的,“我晓得,我必定用心的学。”
圣人这时稍抬了脸,“起来罢。”
视线里,出现一张端丽的巴掌脸,大概是今儿要来见她,所以装扮得很规矩,规矩规矩便免不了美得俗套些,但越是这样,越发叫人看着心惊,不为什么,只为这酷似宸妃的脸。
酷似形容得太含蓄了,应当说简直就是。
以至于晃眼一看,从前种种潮水似的汹涌而来,竟一时不知道今夕是何夕,又身处在哪儿了。
圣人走神的样儿,沈南宝瞧在了眼里,浓睫垂下来一点,含住眸底的一线暗光,手却抚向了脸庞,嘴角挂笑,“嬢嬢是瞧我想起了我母妃罢。”
说着,兀自自一笑,“就是爹爹也说,我长得极像我母妃哩。怪不得嬢嬢初次见我,就恍了神。”
圣人眯缝了眼,像瞧见了突出来的一颗钉儿,不错眼珠的看着沈南宝。
却是很快,圣人便收回来了视线,语气凋凋地道:“是哩,第一眼看时还以为是故人归来,但看到永福时,才知道是我错想了,人死如灯灭,死去的人怎么可能再活过来,所幸她还留得有一子,不然和那些个美人、才人似的,没所出,连史册都懒得记上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