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方彦默然,就是这个空当儿,两人已经走到了‘珍宝阁’。
桉小娘子早听了信儿,说她要来,远远见到沈南宝的身影,便迎到了光天化日下朝她笑,“身子好啦?”
沈南宝有些羞愧,“难为姐姐了,自铺席以来,全是您一手打点,我都不曾……”
桉小娘子帕子一甩,打断了她,“我镇日闲消消的,就当打发时光罢了,就唯一点不好,那么多的人呢,慕名来喝你的茶,你却不在,一来二去,叫他们直说我们挂羊头卖狗肉!不是尖商是奸商!”
像是为了印证她的话,有一淡眉的小郎君立在门外正朝内张望。
跑堂去招待,就听那小郎君冷冷一声哼哧,“我是来看那‘战雪涛’的,可是有的?”
桉小娘子便接过茬儿,道:“来得正正好,今儿正正有的!”
也不待沈南宝言声,搡着她便到了茶床边儿,冲她一眨眼,“放心罢,我会替你好生招待陈都护的。”
沈南宝一怔,若有所觉地看向风月。
风月站在一壁儿,正涎着一张红脸膛,直顾搔着脑袋,“小的没忍得住,那日在阿斯门碰见买办的臻齐,便同他多嘴了几句。”
这话撂下,桉小娘子忙忙嘬了嘴帮腔,“幸得好她多嘴几句,不然还把我蒙在鼓里呐!反正说都说了,还计较这些作什么,还不快去点茶,免得叫方才那位小郎君久等了,又说起我们珍宝阁‘挂羊头卖狗肉’哩。”
沈南宝没法子,只能穿戴了襻膊儿先去点茶。
茶床正傍阑槛和彩旆,来往缙绅只要一过往,便能看见恍若画在泥金笺上的沈南宝在那儿或调沸茶汤、或碾研茶团。
当然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一手咬盏。
陈方彦坐在近处,正正面对着沈南宝,太阳光黄黄晒在她的脸上,像个金色的漠然佛像。
他突然想起前世,那时他们尚恩爱着,沈南宝因为鼻痔总是辗转反侧,每每晨起都乌眉灶眼的,他总是嘲笑她,她便恼了,临到将睡时,她便要他陪着她赏赏院里的景儿,再数数天上的星……
反正也不要他睡。
所以到了后来,他总是编些骇人的戏文哄她入睡。
她也听得入神,到了后来,不准他灭灯了,还说:“你说得恁般吓人,叫我半夜都不敢往窗外看了。”
他呢,当时只想逗弄她,便不要她点灯,说要点灯也是可以,那就来划拳辞令,谁胜了谁就决定是要点灯还是要灭灯。
划拳辞令一贯是男子用来博酒的,她因而总是输。
后来他见她真是怕了,让她赢了,她便拿了火镰去点灯,一壁儿点,一壁儿托着烛台冲他炫耀,“且得叫你的那些好友们来瞅瞅,你是怎么败给我的!”
她说这话时,灯亮了,光明被她托在手里,照在她的脸上,摇摇的光和影里,那笑靥明艳,掣动他的心脏。
一如今世,这时,此刻,叫他心如擂鼓,那喂入嘴里的凉茶也滚烫了起来。
沈南宝却没注意他这点小惶张,来瞧她点茶的人愈发多了,各个都恨不得伸长了脖儿看,当然了,其中也有不乏觊觎她样貌的。
只是也都只敢远远观看,毕竟‘珍宝阁两位东家身份不俗’这样的消息早传遍了大街小巷,也更有人认出那同桉小娘子、桉东家熟稔的常客竟然是太尉的嫡子。
所以沈南宝一番点茶下来,各个都远观着,不敢凑近攀谈和狎昵,便还算是太平。
就一点不好,要沈南宝点茶的人太多,近乎是一盏摞一盏的来。
以至于等到打烊,沈南宝一转脖儿,便是鞭炮似的一串‘喀嚓’响。
沈南宝只管垂着自个儿脖儿失笑,“倒与我祖父母一般了,他们就是每每临到打烊,喀嚓喀嚓腿儿,喀嚓喀嚓腰儿,说什么老身板了,受不住了。”
她笑,陈方彦却不忍,“一径这么卖下去,也不是个方儿,不说二姑娘受不受得住,就是这些缙绅之流也会看腻味了。”
桉小娘子也是同样的意思,“可不,而今这些人都好一口新鲜,跟那含香圆一般,先恁般疼惜地含在口里,等到没味了就吐出来,都不带一眼瞟的。”
说起这个,桉小娘子眼睛亮了亮,视线极快的,从沈南宝脸上划到陈方彦脸上,又从陈方彦脸上滑到沈南宝脸上。
然后凑近沈南宝,把喉咙掐轻细了道:“你要不要点,我近来入了点,你要的话,我就分你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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