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宝双手交叠作势要行礼,桉小娘子忙忙打了团扇,清嗽了嗽嗓子,“不,不必了,我不喜欢这些个规矩,繁琐死了。”
沈南宝便挺直了身,道了声,“桉小娘子好。”
她的声音像莺啼,从舌尖婉转出来,声口也水亮亮的,按道理谁听都如春风拂面、绿柳拂波的况味,没曾想落在桉小娘子耳朵里,猛地打了一哆嗦,悄悄道了句‘乖乖’。
沈南宝没听得太清楚,翣了翣眼,问:“桉小娘子,您说什么?”
桉小娘子站在雕花窗旁,迎着光,圆圆的耳廓晶莹剔透的,透出鲜艳欲滴的红。
沈南宝看着,也就一翣眼的功夫,桉小娘子擎着团扇遮完了她那张脸,并在刺金团扇后狠狠地摇头,“没,没说什么,五姑娘你且坐。”
沈南宝便道了声谢,刚刚坐下呢,那厢桉小娘子从团扇后支出一双眼看她,“五姑娘不必客气,我瞧着你比我年小几岁,我就没脸没皮让你叫我一声姐姐罢,就不要说那些个敬辞了,听着我怪难受的。”
怕沈南宝不应,桉小娘子又解释一句,“我不甚喜欢那些您啊怹的,遂就是栎棣她们,我也让她们对我直呼其名。”
沈南宝有些讶然。
栎棣却见惯不怪,捧着提壶走到沈南宝手边的茶几,一壁儿斟茶,一壁儿道:“五姑娘勿怪,我们姐儿的确是这样的,她不爱这些。”
末了还黠一句,“她最爱的就是漂亮姑娘亲昵昵叫她!”
桉小娘子大有被人揭了老底的羞,直喝一声,“栎棣!”
沈南宝不禁笑了起来,“既如此,那我就托赖叫你一声桉姐姐罢。”
桉小娘子诶了声,那双晶莹的眸子眯成了月牙,还没几消功夫,栎棣这厢斟了茶毕,盖上盖儿后道:“不过,姐儿和五姑娘可以无所顾忌,但小的不得不谨遵着,不然这传到大娘子耳朵里,小的们可是要挨板子吃的。”
她话里掺了旁意,听得桉小娘子很是不满,她哼了声,“她就是那样,好这些个破规矩,要我说守这些个破规矩干麻,成天跪过去跪过来的,也不嫌膝盖青疼。”
急赤白脸地说完,转过头,见到沈南宝一双眼瞪得圆溜溜的,里面闪着光,活像一只受了惊的小兔子。
桉小娘子讪讪地嗽了声,擎起扇一下缓一下缓地送着风,“我这,我这……”
半天也捋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
栎棣见状,囫囵一笑,忙忙拎了茶壶走到桉小娘子跟前,“嘴瓢了罢,可见大娘子说得也不是那么没有道理,有些时候还是得注意着。”
桉小娘子眉心一蹙,却没反驳,只管撅着嘴在那儿摆弄着扇团上露出的金线茬儿。
栎棣复扭过头,冲沈南宝笑,“五姑娘别见怪,我们家姐儿甚少出去,平日同我们这些个下人说惯了,便不忌着口了。”
视线滑过来,落在桉小娘子身上,她耷着一双眉,肥圆且惨白的小嘴微抿着,牵出一丝牵强附会的笑,“是呐,是呐,五妹妹你可别见怪。”
可惜,客套客套得不成样,说完这话,桉小娘子自顾自地翻了白眼,嘬着嘴,露出无可奈何的神情。
坐在那片辉煌光瀑里的沈南宝有些怔忪,大抵是听惯了那些酸言涩语,又见惯了那些眼刀子,头一次应付这样不设防的话,还有这颇为离经叛道的举动,让她有些惘惘的,无所适从。
不过到底是见识过大风大浪的人物,沈南宝肚里虽打着官司,却在位子上笑出很宽和的姿态,“我哪里会见怪,我只会觉得桉姐姐是个性情中人罢了。”
汩汩的水流声,传来栎棣细着嗓子的笑声,“早前便听人说过,五姑娘是个善人意的主儿,看来果不是空穴来风。”
善人意。
哪有那么多善人意的,无非是无可奈何,因尝过了苦楚,遂将内心的柔软保护起来的盔甲罢了。
不然谁不想做那个沈南伊,容淇漪,顺心的直来直去。
沈南宝一笑,略垂了头。
她今个儿梳的双蟠髻并了几朵绒花,扎得不太稳,随着这举动几缕发垂了下来,落在眼际,飘忽的影儿,照在半阖的眼里,含出一线幽窅的光。
桉小娘子是玩文玩的,自然眼睛毒辣,单单的一瞥,便瞥出她笑容里的杂掺。
打扇的手顿了下来,没了扇坠的摇撞,四周静得只能听到风响,一室宛如胶凝,凝得众人呼吸都轻了些。
只有桉小娘子大咧咧的一嗤,“你又来了,学那些个酸才说这些不着调的话。”
被自家姐儿拆台,栎棣抹不开面,嘴抽抽的,喊了一嗓子,“姐儿!”
桉小娘子‘诶’了声,“早就告诉了你,别戴面具似的示人,不累得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