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星桥守在梁园,没见到沈霜野。阿烟忙着去接煎好的药,嘴上没停:“走了。”又小声抱怨了一句,“还顺走了一匹马。”
“一匹马而已,”谢神筠吹着热气,眉间缀点天真,像是个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的败家子,“侯爷于我有相救之恩,算上驿馆那次,也算救了我两回了。”
她加重语气,不知道是在说服谁,“该好好谢谢人家。”
说完似乎觉得不对,又问:“哪匹?”
阿烟嘟着嘴,说:“就咱园里最金贵的那朵牡丹花。”
梁园遍植牡丹,都是从洛阳移栽过来的珍品,春时百花吐艳,贵为长安一绝。但自谢神筠住进梁园起,旁人便难以窥见这长安奇绝的艳色。
但阿烟口中的牡丹花却是前些年皇后赏给谢神筠的一匹小马驹。那马颜色生得好,通体玉白,养在园里时祸害了不少牡丹花。
谢神筠给它起了个应景的名儿,就叫白牡丹。
杜织云纳罕:“白牡丹肯跟定远候走?它不是除了娘子之外不爱旁人近身的吗?”
“它喜欢白牡丹么。”谢神筠顿了顿,将药一饮而尽,末了擦着唇角道,“别牵回来了,叫定远侯替我养些时日吧,等明年这园里牡丹的花期过了,再叫他还。”
星月皆隐,沈霜野临走前顺下了梁园一盏风灯,还借走了一匹马。
沈霜野挑马时它自己凑过来的,他觉得马似主人,打个喷嚏都透着股高傲劲,就顺手把它借走了。
他在山道上与况春泉会和,在这地方能俯视其下的孤山寺,是弓箭手埋伏的地方。
“没能留下活口,那些人都是死士,”况春泉从袖里拿出一支箭头递给沈霜野,“但这箭有点意思,箭上涂了迷药。”
“这箭……是军中制式啊。”沈霜野接过来翻来覆去地看,看出了点门道,“和燕州城外缴获的那一批有些像。”
“这是栽赃嫁祸还是贼喊捉贼呢?”况春泉也很纳闷。
这两批箭很像,能把人糊弄过去,但其中还有微妙的区别。依着模具打造的箭矢不会有这样的误差,不是对弓箭尤为熟悉的人看不出来。
“就怕是两者都有。”沈霜野摸到了颈上血痕,那是谢神筠留下来的痕迹,他有点看笑话的意思,眼神却冷,“借刀杀人这一招,谢神筠能用,别人当然也能用。”
沈霜野回望,梁园隐在半山,飞檐融于雪景,半点看不出今夜一场厮杀。
况春泉感叹:“这长安城里的人,可真是会玩。”手段一个比一个厉害。
山道上有一列禁卫踏雪而来,列阵似游龙,声势浩大。为首的正是今夜才和谢神筠起过冲突的郑镶。
“走吧,禁军到了。”沈霜野打马下山。
“对了,侯爷,这马你哪里来的?”况春泉问,沈霜野坐谢神筠的马车来,那拉车的马也成了箭下亡魂,他原本还寻思这地儿离城几十里路,沈霜野该怎么回去,就见沈霜野骑了匹可漂亮的白马。
就是那马有点高傲,在他们说话时都拿鼻孔看人。
“从谢神筠那儿借的。”沈霜野简短道,理直气壮地把偷变成了借。
“哦……”况春泉憋了半晌,终于挤出一个字,显然是对沈霜野的“借”了解透彻。
沈霜野瞥他一眼,冷酷道:“明儿你去把马还了。”
“……哦。”
——
长安的雪下了半夜,自谢神筠遇袭那晚之后就没有停过。
圣人的垂天之怒让太极宫的红墙碧瓦都浸在霜雪里,但孤山寺里行刺的杀手就像是隐在风雪里的妖魅,在那夜之后失去了踪迹。
这桩遇刺案让本来因矿山和太子沸腾的朝堂迅速沉寂下来,连俞辛鸿在北司遇刺身亡的消息都没有翻起风浪,政事堂中来往的朝臣在沉默中迎来了岁末。
谢神筠在遇刺中受了伤,腿伤不算严重,毒素却有些棘手,她近日被勒令静养,不能劳心费神,便在太极宫里养孩子。
“阿姐。”赵王做完了今日的功课,由宫人领着进来。
赵王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坐在桌前读了半日的书,又到了谢神筠跟前让她考校,末了小心翼翼地问上一句:“阿姐,我今日想出去走走,可以吗?”
赵王年纪小,面色苍白,蜷在毛领里像只弱声弱气的小奶猫,他此刻眼巴巴地盯着谢神筠,就更像了。
他入冬之后病了好几场,宫人不敢担责,多是拘着他不许外出,他年岁轻,平时很有些稳重,只在谢神筠养伤住在千秋殿这几日才对她显露几分亲近。
谢神筠还未开口,跟着伺候的大宫人青葵便不卑不亢地说:“可使不得,这样冷的天,殿下的风寒才愈,万一又冻病了可怎么办?”
谢神筠眼也未抬,只伸手替赵王理了理衣领,温和道:“去吧,阿姐陪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