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仁方冷笑一声,摇头道:“这是上报至朝廷,给大臣们,给圣上的说法。你跟着我在西域都护府待过几年,那时你虽还小,但想必多少也知道些情况,单一个都护府的司马,看上去品级不低,却绝不可能联络得了疏勒的贵族世家。”
赵恒几乎不涉朝政,当初听说此事,也未深思,如今经这般提醒,立刻明白过来。
如今大魏的安西四镇,在许多年前,都是西域小国,被王族和几大世家统治长达千年,其根基之深,几乎渗透到当地的方方面面。后来,几经征战,大魏攻破诸多小国附庸的西突厥,才得以征服大片西域土地。
朝廷虽在各地置都护府,但皆只负责协调西域各方势力,当地事务,仍由各世家大族决定。
一个都护府司马,的确不够分量——实际上,能说动西域贵族的,只有大都护秦武吉。
“秦武吉。他是太子的人,当初由太子保荐,方能一路高升。”赵恒意识到事情的关键之处,面色变得十分严肃,“是太子和王大相公在保他。曾钰徽只是替他顶罪的。”
“是啊。”苏仁方闭了闭眼,语气里既有怒火,亦有无奈,“一名大都护,未能保一方安宁,反而做出这样的事,实在令人不齿。”
他没有指责太子和王玄治的包庇,赵恒明白缘由,有些话,即便私下里,也应当避讳。
东宫的地位看似极其稳固,圣人钟爱发妻王氏的子女,对其他庶出子女关心甚少。
可一旦太子犯了大错,被百官和百姓指责德不配位,下面也不乏能取而代之的人。
太子不想自己的人出事。
更重要的是,西域都护府虽远离长安,却十分重要,不能轻易更换。
“将军放心,我知道要怎么做。”赵恒沉思片刻,心中已有数,“圣人还托我带来了给将军的亲笔信。咱们此番,该直接去温泉宫了。圣人体谅将军这些年苦守边塞才落下腿疾,特赐一座院落,可引汤泉,让将军好好休养。”
“我一把老骨头,蒙圣上体恤,总算也能享福了。”苏仁方换上一派轻松慈祥的面目,不再方才略显沉重的话题。
老少二人遂恢复往日的融洽与和谐。
……
九月二十,赵义显携长安的王公贵族、文武大臣等数千人,浩浩荡荡迁往骊山温泉宫。
因赵恒的事先安排,沈家总算也在随行之列。
沈士槐和秦夫人两个,原本因崔家的那次变故,生怕惹恼了咸宜公主,终日惶惶。如今等待多时,始终不见公主问罪,八王更是准他们随驾去往骊山,一时又重燃希望,盼着女儿还能嫁给八王。
月芙将他们的反应看在眼里,什么也没说。
他们想的并没有错,赵恒重诺,即便太子和公主反对,他也会娶沈家女郎。只是,他们低估了太子和公主对沈家人的厌恶,也高估了赵恒和他们之间的骨肉亲情,让女儿嫁给赵恒,丝毫不能让太子对沈家另眼相看。
月芙一点也不在乎他们是怎么想的,近来,她一直在思索,要如何在自己不解释的情况下,让赵恒发现对她的误会。
前往温泉宫的队伍十分庞杂,浩浩荡荡,曲折蜿蜒。趁着人多,月芙有意观察一番赵襄儿。
赵襄儿一贯地行事张扬,呼奴唤婢,只不过,现在身边还多了一个杜燕则。
不知是不是错觉,月芙觉得,短短几个月过去,从前在她面前玉树临风、清隽儒雅的杜燕则,在赵襄儿面前,已然变得有些卑微可欺。
在人群里,偶尔与她的视线触碰时,也有些躲闪。
大约是还未成婚,已然感受到在绝对权势面前的无力。
赵襄儿倒是不见异样,唯一一次在人群里瞥见月芙,也只是似笑非笑,毫不犹豫地转开视线,仿佛不屑多看她一眼一般。
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让月芙确信,崔贺樟并没有将那日的事告诉赵襄儿,至少,她不知道是赵恒阻止了事情的发生,否则,现在的她,应当已经怒不可遏了。
没法从这些人身上寻到突破口,月芙只能将视线转回自家人身上。
他们做的事,应当让他们自己承认。
临近骊山,道路逐渐变得崎岖不平。
马车驶过,颠得人头脑发昏,浑身酸痛。
月芙与妹妹月蓉同车,两人在车中垫了好几层褥子,才终于没那么难受。
这是姊妹两个自那一场寿宴后,第一次这么长时间单独待在一起。
月蓉没太多异样,只是与过去相比,沉默了不少。
“阿蓉,能来骊山,你不高兴吗?我记得,你从前说过,想来看看建在山上的宫殿到底是什么样的。”
月芙笑着问妹妹,还顺手递了一小碟毕罗给她。
月蓉接过毕罗,拾起一枚送入口中,点头道:“高兴,怎会不高兴?阿姊,我只是太累了,山路崎岖,我本就不爱坐车,现下实在有些头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