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珣喃喃道:“师父,我到底……哪里不如他?”
顾潇看着散落在地的奏折,上面除了一行行密密麻麻的文字,还有一道道触目惊心的朱砂笔痕迹,可见这个年仅十五岁的皇太孙是真的在用心做一名储君,将来成为英明的皇帝。
满朝文武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楚珣这十天来进退得度表现得无可指摘,可是谁能知道他也会在人后痛哭迷茫?
都说“男子汉流血不流泪”,可是这天底下哪个人降临世间不是从流泪开始的?
顾潇叹了口气,好像在这一瞬间老了十来岁。
他终于站了起来,双手揽过这个只比自己矮半个头的少年,不甚熟练地将其按在自己肩膀上,轻拍着对方背脊,道:“我师父在世的时候,常说‘宁缺毋滥’,因此她这一生只有我这么一个徒弟……因此,我收你们为徒是出于真心而不仅是因为旁的干系,这一辈子也只会有你们两个弟子,绝无第三人。”
顿了顿,他放轻了语气:“然而我的确偏了心,在你与他之间我做不到一碗水端平,不仅是身份地位亦或者年龄悟性,更因阿尧对我来说,重逾性,但是……珣儿,我知道你现在在其位谋其事,有千般不容万种不易,我也只求你这一次,今后十年,我为你卖命,自此生死不论、名姓全无,以微薄之力死而后已,直到你独当一面成为一个好皇帝为止。”
楚珣本欲推开的双手僵在半空。
良久,他哑声道:“要是我还不愿意,师父……是不是就离开天京,再也不会帮我了?”
顾潇摇了摇头:“如果你不愿意,我说出的话也不反悔,帮你护朝堂家国十载,然后……”
“然后什么?”
“然后,我去找阿尧说‘对不起’,补全我欠他的东西之后再去投胎,十八年后又是条好汉了。”顾潇松开手退后两步,眉眼弯弯,“到时候我和阿尧青春年少,你年过而立,说不定逢年过节的时候还要跟着百姓一起遥祝陛下万寿无疆。”
楚珣鼻子一酸,他闭上眼,心中天人交战。顾潇这一次没有再逼他,而是屏息静气地等着回答。
等到楚珣脸上的泪痕都干涸,顾潇才听到了那句微不可闻的话:“我答应你。”
一道令牌落在顾潇怀中,楚珣背过身去,声音微颤:“今天晚上,我准你再去见他一次,然后我会派人把他送走,自此天京再无‘楚尧’……十年,我不能保证一辈子不动他,但是我会让他活过十年,到时候他长大成人,生死祸福皆由自主,与我再无干系。”
顿了顿,楚珣涩然道:“师父,记得你的话。”
“许君一诺,绝不反悔。”
顾潇颔首,收起令牌出了东来阁,楚珣这才转身看着他的背影,紧握的十指一点点松开。
天京下了连续几天夜雨,在今晚终于有了月色。
只可惜月色凉如水。
顾潇走得极快,出了皇宫大门就直往天牢而去,不多时就进了这座森冷可怕的牢房。
此时夜已深,楚尧不吃不喝三天早就没了力气,哪怕没有睡意也疲倦不堪,冷不丁听到牢房里喧嚣大作,犯人们咒骂的声音陡然间节节拔高,一时间就连狱卒挥鞭斥责竟然也没能压制下来。
“畜牲!背主的畜牲!”
“顾潇你这走狗,不得好死!”
“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
楚尧听到这些骂声,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骨碌爬了起来,死死盯着牢门。
顾潇对这些骂声置若罔闻,将所有人抛在脑后,打开牢门走到了楚尧面前。
他看着这个在十天之内脱了形的孩子,轻轻唤道:“阿尧……”
楚尧没有动,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他。
顾潇勉强笑了笑,道:“我来跟你道别。”
楚尧默然片刻,问道:“生离,还是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