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事别急,那是心中笃定,可有些事情,即便笃定,也没有不急的道理,比如江亭的身子。
玉渊的针行得很慢,下针更是比寻常针灸深上几分,中间停顿了三四次。
江锋在一旁看了,额角很快冒出一层冷汗,小姐只有在无能为力的时候,针才会行得这么慢。
生老病死,谁都无能为力。
玉渊心里清楚的很,江亭的生命很快就要走到尽头了。
最后一根针拔完,不等她开口,只听江亭沉声道:“年纪大了,梦也多,昨儿我梦到了大爷。”
江亭口里的大爷,便是高朴。
玉渊犹豫了下,没有开口说话,而是在他床边坐了下来。
“大爷穿一身松花色长衫,松花色最是挑人,若是压不住,便显得轻佻,这一辈子,我就没见过比大爷穿松花色还要周正的男子。”
江亭的眼神有几分迷离,“他握着我的手说:这些年你辛苦,高家多亏了有你。”
玉渊看向他,神色柔和。
“后来又见着二爷。二爷说他在菩萨身边做童子,菩萨嫌弃他顽劣,总罚他抄佛经,他说他的手都快抄断了!”
说完这一句,江亭哈哈大笑起来。
这是玉渊头一次见他这样笑。
高家的人素来矜持内敛,喜怒从不放在脸上,便是心中有十分欢喜,也只显出三分。
主子如此,下人也是如此。
江亭自二舅舅处到她身边,即便再欢喜的时候,脸上也只带着一丝笑意,如今却是畅怀大笑,他是自认为有脸去那边见他们。
“江亭!”
玉渊也跟着笑,“你开心吗?”
江亭神色近乎于温柔,点点头:“再没比去见他们更开心的时候了,就是放心不下小姐。”
“放心不下我什么?是怕王爷走了,我一个孤苦伶仃的,还是怕我百年后无人送终?”
“这些我都不担心,我就担心小姐用情太深,到时候跟着王爷一道去。”
玉渊心头一震,牵动了下嘴角,露出一个有点苦的微笑。
没错,她的确这样想过。
“小姐啊!”
江亭看着她,声音沉沉。
“你十岁的时候,我就跟在你身边,说句逾越的话,我把你当自己的孩子,我的孩子,我不求她荣华富贵,只求她平平安安终老。这世上不只有夫妻一种情,父母之情,手足之情,朋友之情,主仆之情……这一生漫长着呢,都得一一经历不是吗。这样,小姐去见高家人的时候,也能与我这样,问心无愧的笑着去见。”
玉渊垂下头,沉默了片刻,再扬起头时,眼中有光,“江亭,到了那边,你帮我带句话给他们。”
“什么话?”
“就说,无论如何,我都会努力让自己过得好一点,让他们放心。”
人这一生,不断的在得到,也不断的在失去,亲情也好,感情也罢……当我做什么都于事无补的时候,例如此时、此刻,我想留住你的命,老天不给,那么,我便要让你走得心安些,哪怕说些违心的话。
玉渊在心里轻轻的补了一句,果然,江亭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眼睛蹭的一下便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