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轻柔地洒在了这一片荒凉的土地上,举目望去,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土地和零零落落的杂草,外加一些不止何时被风或者人扔在此地的垃圾或者杂物,顾永源走到了荒地的中间,突然直直地朝着一个地方跪了下去,然后轻轻地哽咽着说:“外婆,我来看你了,你看到我了么?”
像是有什么感应似的,风起,杂草都随着风轻轻地摆动,像一位长辈最宽厚的怀抱,在轻轻地安抚着这个身世坎坷的年轻人。
我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蹲了下来,我问道:“当年,你们就住在这里吗?”
他点了点头,他说:“以前外婆在这里搭建了一个人字形的棚,我们就住在棚里。那时候外婆每天都会去菜市场里买最便宜的豆芽和青菜,收集油菜籽去榨油,然后香喷喷地炒出来浇在面上。那是我吃过最美味的东西。可是后来,我再也吃不到那种味道了……”
我听得心里突突地疼,他虽然外表玩世不恭,但是内心却有着最柔软的地方。
他表情凝重地朝着那个方向稳稳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站了起来。我见他额头被沙子磕得有些血迹,心想他对自己真狠,连忙掏出纸巾,替他把额头上的沙子轻轻地抹掉。
“胜男,很快,这个地方就不是这样的了。政府要出资购买这片土地,把这里变成广场。”他轻轻地说,话语里无限的惆怅。
“别难过,永源。”相比于他内心的沉重,我的话语变得十分苍白。
他微微一笑,他说:“每次我来这里,都会在这里睡上一觉,就躺在这荒凉的土地里,可是我睡得特别香。梦里,我都会回到小时候,小时候外婆搬着板凳陪着我一起看天上的星星,小时候外婆被人欺负我偷偷地躲在屋顶朝人扔石头被发现拖着我一顿臭打,外婆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她说她是苦命人她来这个世界就是要过苦日子的,受了这样的折磨她才能进天堂,她说她认命。”
我们挑了一个地方坐了下来,顾永源在我耳边不断地回忆着,我静静地听着。我突然忆起从前的自己,曾几何时我也干过同样的事,我坐在故乡高高的黄土坡上抬头看着星空,我在心底和大山对话,我在问大山我什么时候能够从你的怀抱里走出去,什么时候能看看外面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然后,我一步步走到了现在。可是到了现在,我变成了城里人,我有了我曾经渴望和幻想的生活,但却发现,大山却突然成了遥不可及的梦,我甚至都来不及好好享受它那博大的怀抱,却已然脱离了它脱离了家乡,从此没有回头……
我感觉我和顾永源虽然成长的背景不同,可是我们在灵魂深处都有着类似的东西,我说不清楚那是什么,但是我总觉得,我来到这个世界,一定带着我的某种使命,我注定会遇到一些什么人,我注定会和这些人有些什么故事,我注定要陪他们经历。而这些人,他们不会辜负我来这个世界一遭,他们会成为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伙伴。这便是亲情、爱情、友情的最大意义。
这里静静的,野风吹着,像极了从前寂寂的山野。我对顾永源说起我的家乡,我的童年,我头上戴过的牵牛花,我身上沾过的玫瑰刺,甚至我头上长过的虱子……好的坏的,都成了记忆里永远无法磨灭的风景,都成了回不去的、永恒的梦。
我也提到了我的母亲,他听得艳羡,眼里便有了落寞的神色。
我问他:“你想过去找你的母亲吗?”
他摇了摇头:“抛弃我的女人,我找她做什么。”
“你有没有想过她或许在找你。”我问他。
提起母亲,他的眼神一片冰冷。他记忆里的温暖全部来自于他的外婆,对于母亲这个角色,他只有深深的漠视和愤恨。
“找到了,我也不会认她。她是没良心的女人,自己的至亲都可以抛弃,外婆死的时候,她都没有回来。这么多年,她或许早就忘记了我。或许,她早就死了。”提起母亲,他没有理由不恨。
“如果她还活着,她就是你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我轻轻地说道。
他摇了摇头,他说:“我早就放弃找她了。我们不说她了,胜男,你敢不敢陪我在这里睡一觉?”
我点点头,我说:“好,你睡,我在旁边守着你。”
他突然站了起来,从兜里掏出来一把折叠的水果刀,把边上的野草一丛丛地割断,然后铺在了一片相对平整的土地上。我见他这么做,便走过去帮忙,却惊讶得发现,这些草原来这么柔软。
我问道:“这草怎么会这么软?我以为它们会很坚硬很割手的。”
“越是在贫瘠的地方生长的生物,越是有超强的韧性,心底越是善良越是柔软。你我,不都是这样的人么?”他突然说出这么深沉的话语,倒是让我心里一惊。
他开始一撮一撮地把野草递到我的手中,他说:“以前我从不舍得这样对待它们,今天你来了,不一样。我想如果这是我家,我一定要给你最好的招待。所以,我想,它们不会怪我的。”
他的话让我心尖为之一颤,我从曲歌的口中听过太多太多唯美的情话。但是不知道为何,顾永源的这一句话却成了跳跃在我耳朵里的最美音符。
这是一个愿意把他整个世界都与我分享的男人,他和曲歌不一样。曲歌的爱,是创造最好最便利的条件,让我去适应他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