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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挥退了宫人,一手撑着额角,不?住揉捏自己的太阳穴,良久不?曾说话。
皇后的宫室里,遍垂杏黄帐幕,平日看着柔和典雅,这时却显得焦灼刺目。高大的九凤烛台上,烛光左右摇晃,好似孙云儿此时忐忑不?安的心。
皇帝在她面前,从来不?会故作深沉,像今天?这样相?对无言,是从没有过的,她有些猜不?透皇帝的意?思。
幸好,皇帝并?没有作弄人的习惯,沉默许久,还?是开?口了:“云儿,朕今天?,心里乱得很。”
孙云儿听不?懂皇帝这话,皇后诞下嫡子,这不?是皇帝一向期盼的事吗,这位九五之尊何以说心中烦乱?
“朕没有做过太子,深以为憾,更可恶的是,直到如今,还?有十一弟那一党的余孽出来拿这事聒噪,所?以朕的儿子,一定要以堂堂正正的储君身份继位,这样才不?至于招来流言祸患。可是,皇后她……不?是个合格的皇后。”
孙云儿隐约明白?这话的意?思,却不?敢深想。
兔死?狗烹,飞鸟尽良弓藏,负心薄幸,种种恶语,皆可用来揣度皇帝当下内心的谋划。
皇帝的意?思,约莫是要叫皇后母子分离,更甚者,要废后另立。
孙云儿忍不?住急道:“皇上!”她到底没傻到底,还?是换了副口气,和缓劝说:“从前,皇后娘娘是因为身子不?适,所?以长年累月把宫务交在张贵妃手上,如今诞育五皇子,慢慢将?养身体,总能养好,到那时,再……”
“不?必了,不?必了。”皇帝摇头,动作缓慢却坚决,“皇后身子本就羸弱,如今产后血崩,能不?能恢复元气还?尚未可知,不?必等了。”
正殿中并?无宫人,所?以皇帝这话,说得毫无顾忌。
不?过,孙云儿觉得,哪怕是殿中有人,皇帝也用不?着顾忌,他毕竟是这天?下之主,是九五之尊,向来只有旁人逢迎、奉承他的,哪有他去周全别人的?
可是,孙云儿就是觉得心里发凉。
皇后在内室挣命产子,她万万想不?到,外头与她结发相?盟的丈夫,正在舍弃她。
在潜邸时,这男人为了一张龙椅,舍出了嫡子的性命,到如今,皇后如他所?愿又?一次诞下嫡子,却还?是没能盼来自己的完满结局。
孙云儿一时无话,屏息凝神,这才嗅到,皇后殿中爱点的松竹香,已经?被接生嬷嬷带出的血腥气冲淡得闻不?见了。
正殿里静默无声,然而内室皇后轻轻的呻吟声时不?时传出,还?有接生嬷嬷焦急而耐心的劝慰:“娘娘忍着些疼,等胞衣娩出来,就好了。”
孙云儿入宫以来也并?非老好人做派,此时还?是忍不?住替皇后可怜:“皇上,依臣妾看,皇后娘娘她……”
“你是不?是以为,朕会废了皇后,甚至杀了她?”皇帝的言语中,莫名涌出许多焦躁,“难道朕在你眼里,就是这么一个残忍的暴君?”
孙云儿自入宫还未受过皇帝的重话,这时不?由得战栗,然而因着皇帝的话,也松了一口气:这男人到底不?算太负心薄幸,还是肯顾念发妻的。
实在不?是孙云儿菩萨心肠,而是她看得懂人心。
后宫里其余人加起来,也不?如帝后二人的恩义,皇帝此时如何待皇后,明日也会如何待旁人。
孙云儿看的是自个儿的来日。
譬如,母亲孙太太才嫁入孙家时,见丈夫常帮着自己训斥婆母,心中窃喜,及至后来,发现丈夫待自己比待婆母更加冷淡,才明白?了这道理,倘若一个男人待他的至亲冷淡,那么旁人更不必企盼他的厚待了。
孙云儿此时把心放回肚子,小半是为了皇后,大半是为了自己。
谁知,心还?没落到地上,又?听见皇帝道:“皇后身子不?好,便去慈恩寺静养,是为五皇子积善积福,更是为国运祈福,这样便也算保住了皇后的尊荣富贵。”
孙云儿的视线,一直盯着地毯上繁复的宝相?花图样,听了这话,猛地抬了起来,不?受控制地落在了皇帝脸上。
皇帝面上有淡淡的惋惜,然而更多的,是对自己决定的满意?,见孙云儿看过来,还?问一句:“云儿觉得这法子如何?”
这男人,似乎对他的“两全之法”颇为得意?,然而孙云儿只觉得不?可思议。
皇后诞下嫡子,明明是天?大的功劳,这男人轻松一句“静养”,便把皇后推进了慈恩寺,还?为着这法子洋洋得意?,这不?是冷酷无情,又?是什?么?
“那……皇后什?么时候出宫?什?么时候归来?”孙云儿好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皇后出月之日,便是她入慈恩寺清修之日。”皇帝并?不?曾提起归来的事,那么,皇后的后半生,便要断送在佛寺里了。
孙云儿知道皇帝定是拿准了主意?,留自己下来,不?过是想要自己顺着他的话说一句“好办法”,可是她实在说不?出口。
想一想仍旧替皇后觉得不?忍:“五皇子是襁褓幼儿,怎么能早早离了亲生母亲?”她意?识到自己的话是在驳斥圣旨,连忙换个说法:“是不?是可以等五皇子大一些?”
皇帝紧紧蹙眉:“后宫妇人,哪管得好皇子?一个张贵妃,一个惠妃,已带坏了朕两个儿子,五皇子,决不?能交到后宫妇人手里!”
这口口声声说的教不?好孩子的“后宫妇人”,显然也是包括孙云儿的了。
孙云儿还?未有子,皇帝这话未必是有意?落孙云儿的面子,然而他也并?没有多顾虑孙云儿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