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石城。
一个身着绛紫色长袍的男人,袍子不算簇新,却也干干净净,没有半个补丁。
他定定地站在一个宅子面前,他的长相偏斯文清瘦,眉心处有一颗红豆大小的红痣,颇像是那尊观音佛像,二十七八岁,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看上去挺好相处。
这座三进的宅子,有些年头了,上头挂着两个褪色的红灯笼,写着“元”这个字,很显然,这里住着的一家人,姓元。
他花费了六七年的时间,周游列国,走遍了哪怕是他还是皇帝时候,不曾看过的东南西北,每个角落。
他并未花费心思打听金雁王朝京城那对帝后的消息,但这几年来,龙厉的确是个有作为的国君,国家欣欣向荣,蒸蒸日上,一片大好形势。
他天涯海角几乎都去过了,最终才回来了这个城池,只因这里是他的最后一站,也是一百多年前,诺敏香消玉殒的地方。
这个宅子他有印象,他还是赫连寻的时候,远在京城知道了诺敏死去的消息,明明到了双石城外,却近乡情怯,无法接受她的死讯,更无法走入她住了短短大半年的宅子。
一百多年过去了,物是人非,他也早已不再是原本的模样,这回到了这儿,他不想再让自己那么怯懦无用。
“公子,你站在这里有一会儿啦,是要找人吗?”一个刚买完菜的大妈热情地问道。
“这是元家吗?”
“对啊,不过白天老元家的儿子媳妇都去店里啦,家里可能没人吧,要不你去店里看看?”
“他们是经商的?”
“是啦,元家是做酱料生意的,我们双石城的酱料店铺远近闻名,足足有五六十家,不过老元家的生意更好呢,人也老实,我家吃的酱,也是从他家买的,都是老顾客了。他们店铺就在前头,我正巧顺路,带你去吧。”
“多谢大婶。”
两人说话的功夫,就到了店铺的面前,双石城是个民风淳朴的城池,有名的特产就是酱菜酱料之类的小东西,称不上富饶,那条街的确多是酱料店,空气里也充斥着各种香气。
铺子不算大,门面也不讲究,不过客人却有十来人,一对夫妻约莫五十岁,正在忙碌地打包酱料。
“一坛黄豆酱,三十文,您拿好了。”
“您要什么?腐乳酱啊,好嘞,四十文——”
“媳妇,再去拿几坛子虾酱出来,客人等着要呢!”
好不容易送走了这些客人,夫妻俩坐下来,稍做休息,这才留意到缓步走进来的裴九,元有志急忙站起身来,满脸堆笑。“客人,要买些什么?”
“我赶了一天的路,还未吃饭。”裴九温文有礼地说,说着,一手搁在自己的腹部,略显狭促。
按理说,人家是开酱料店的,可不是开饭店的,哪有让人进来吃饭的道理,酱料倒是有七八种,可是酱料不是甜的就是咸的,哪里能吃饱肚子呢?
遇到这样莫名其妙的客人,夫妻俩并未把他赶走,元家媳妇反而主动把他拉到狭小的店铺里来,“公子,你若是不嫌弃,我们这里还剩下几个馒头,沾着我们的黄豆酱,好吃得很,又管饱。”
“那就多谢老板娘了。”裴九也不客气,坐在长板凳上,一手抓着白面馒头,沾了黄豆酱,狼吞虎咽起来。
老板娘笑了,这架势,可不是一整天没吃了吗?她非但不生气不嫌弃,反而耐心地倒了一杯清茶,放在裴九的手边。
“若是渴了,喝点茶。”
裴九不说话,连连点头,元有志憨笑着,依靠在墙面上,拿着手里的小册子,清算着今天的生意。
刚招呼了一大波客人,马上太阳下山了,这会儿几乎不会有客人了,他缓口气,一个时辰后就可以关门打烊。
连着吃下了三个馒头,裴九总算饱了,他捧着茶杯,文雅地喝着茶,茶水很一般,但有种甘甜。
“老板娘,你家的黄豆酱真是很香。”
从腰际掏出一个碎银子,他搁在桌上,元家媳妇却推脱了,爽朗地大小。“不过是几个馒头,还是自家做的,不值钱,公子你恰巧饿了,我就是给了点吃的,这算不了什么。人啊,谁还没有个难处?难道街坊们渴了,到我这里讨一杯茶水,我还得跟他们斤斤计较算那几文钱吗?光是你夸我家的酱好吃,这就够啦。”
裴九点点头,刚才那位大婶说元家人老实,看来是真的,如今商人大行其道,但也不乏有人的眼睛只看得到银子,十分爱财,然而他们虽然经商多年,却还是不曾褪去双石城人的本性淳朴。
“老板娘,你快人快语,对人实在,如今没有客人,不如你我聊聊吧。双石城的酱料生意,有多少年了?”
“你是外乡人吧,我一眼就看出来了。”老板娘一脸骄傲。“我们老元家的酱,别的不说,是双石城唯一的一家百年老店。一百年前,双石城的特产可不是做大酱的,我们的老太爷三十岁的时候开了第一家酱料店,如今双石城做大酱的作坊不少,可是呀,我们家可是有独家秘方的,尤其呀,我们有一味酱,是别人怎么也做不出那种味道的。”
“什么酱?”裴九深表兴趣,两手撑着下颚,听起故事来。
这几年,他游历天下,看到了许多不同的风土人情,也听来不少有趣的故事,亦或是双石城曾经是诺敏辞官隐退的地方,他仿佛觉得诺敏也在他的身畔,跟他一道穿行在古老淳朴的街道之中……只是他很好奇,诺敏还在的那个时代,双石城又是什么样子的?
“牛肉酱,保管你吃了啊,怎么也忘不掉——”老板娘格外热情,自信满满地拍拍胸脯。
“老板娘,我买,尝尝。”裴九把那个碎银推过去。
“我给你挖一勺来,吃了喜欢,你再买,我们做生意啊,从不强买强卖,公道自在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