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月湖那一场梦后越发不知心系何处去,遥想自己与莲翘阴阳相隔那些时日便觉内心似刀割火烤一般难受。若再找不到她,自己恐又自暴自弃再无盼头了。
但她实在未将这些念头告诉单馨知道,那丫头本就神经大条,而今见月湖消沉只当她是心系莲翘太过,待二人相聚便也好了。故只简单宽慰几句,并不太往心里去,一心多想着如何如何救出莲翘再带了几人回去,回去定是要庆祝一番之类的琐事。
如此二人在这客栈里生生挨过两日光景,其间全然不知人间如何,只道那油灯未浮便是平安的。金蝉道人不是说过,这里的时间与人间不同,人间一刻,这里短则半日,长则数年么?而今不过去了两日,想来在人间只是须臾之间,到不必太过记挂心上。
只待那书生口中魔君大寿之日至,二人相携仍取了那魂灯笼挽了手出得客栈去。竟见前时来的院落早已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条逶迤石板小道,黑沉沉雾蒙蒙一眼瞧不到尽头。那道路两旁立着民房土屋,却端显得鬼气森森毫无光亮,趁着晦暗天宇堵在二人去路上教人分外不安。
她二人相视一眼,依那书生之言取出老人参精赠的灵符来贴在胸口,仍如来时一般挽着手沿街往西去。不几时竟见一对行人自西而来,领头的低着头,手中体一盏煞白纸灯笼。后头跟着四五个人,皆低垂着脑袋硬邦邦抻平胳膊,手心搭在前一个的肩头上,就这么一步一停的迎面朝她们走过来。
二人心中如擂鼓,却仍不动声色与那队形如僵尸的人擦肩而过。单馨注意到领头那人嘴唇乌黑脸色惨白,一双死鱼般眼睛里黑漆漆一片浑然没有一点眼白。惊骇之中她屏吸握紧杜月湖的手,抖抖飕飕慢腾腾往前走着直到那对人消失在她们身后街道外才长出一口气,劫后余生般以手巾拭汗连声喘着气道
“吓死我了,刚才那些都是什么东西,这里真的有僵尸?”
月湖亦吓得不清,回头瞧着确认那对人确实再无回转意向这才又牵了单馨手来往前走,口中回应道
“这几日你我二人在这里见识还少么?莫说僵尸,今日那魔君大寿,什么神仙魔怪估计都能见着了。”
岂料她话音方落,仿佛是为应证她所言不虚,忽地一声听远处一阵嘈杂喧闹。二人一齐看去,竟见那原本空荡荡雾蒙蒙石板路上赫然多出许多‘人’来。只是此‘人’非彼‘人’,细瞧过去各个皆像是青面獠牙之物,或有阴森森大红喜服的鬼嫁娘,半人半兽骨骼怪异的狼妖,也有似人却手脚扭曲幅度奇诡拧巴巴做一团胡乱滚在地上的物件等等,一齐在那街上闹哄哄做一团。
二人先惊得连连后撤,后又忆起此番来意也只得硬着头皮迎面过去。左右想着身上有灵符蔽体再周全不过,若混入这群妖魔其中或能套出莲翘所在也未可知。由此便有了这骇人的一幕,两个娇小姐手挽着手故作镇定混在一群鬼怪间,迎面见来个脑袋瓜子异位吊到胸口上的男人,长脖子晃得像条无骨绵蛇,左右荡一荡便占了大半路面。不时那脑袋瓜子滚到旁的妖怪身上还得停下来调笑一番,看得单馨险些吐出来。
幸而有月湖伴着能给她稍安慰些,便又绕开那吊脑子的鬼往前走。不妨又给推推搡搡一头撞到个厚墩墩背影上,一扭头瞧见原是个猪妖。一副长嘴大耳朵憨实模样竟比旁的鬼怪可爱上不少,因此也没吓着单馨。只见它竟还口吐人言,向单馨说道“姑娘好走。”那声音听来生涩,还混入一阵哼哼竟真如猪鸣一般。
单馨却也大胆,揪住这机会向那猪妖问道“大哥哥,这么些人都是要去哪里的呀?”
那猪妖回头看了她一眼,黑漆漆一双大眼嵌在毛茸茸眼眶子里,长在一张瞧来半人半猪的脸上竟又有了几分渗人。看得单馨连连后退两步才故作镇定又站住,陪着笑等它说话。它上下打量了这两个瘦巴巴的女人,似乎是新来的鬼怪一类也好像并无异处,这才哼着那种猪类特有的鼻音回答道
“这你们都不知道,魔君大寿群妖庆祝。一会儿还有百鬼来向魔君拜寿呢,东边的灰鼠精,西边的蟒蛇精,北边的黄鼠狼都要来,百年不遇的大场面啊。今儿你们才来算是赶上了。”
单馨杜月湖二人听来具又相视交换个颜色,当即又堆笑问道
“是,我们姐妹二人初来乍到也不懂规矩。能不能向大哥问问,这一会儿可有什么仪式没有?也好让我姐妹二人有个准备,不至于闹笑话。”
那猪妖蠢蠢笨笨反应半晌才弄清单馨话中含义,转而又似面有得意神色仿佛与魔君相知甚熟的样子哼哼起来
“仪式嘛多得很。”它回答着,索性又转了个脸来向姐妹俩低声说道“听说灰鼠大王的贺礼是个什么宝贝,吃了能成仙的。蟒蛇精就差一点,是送个啥蛋。黄鼠狼嘛…听说今年也送得不好,我们都等着看热闹呢。”
二人当然对那个妖精送什么东西不感兴趣,却也只好忍着猪妖一身热哄哄臭气拍手鼓掌佯装叫好。那猪妖见如此也来了精神,努力回忆着魔君大寿典礼上的各种仪式。据他所说,这一天所有的妖精鬼怪哪怕是正修炼的半仙儿都得出来向魔君贺寿,有礼物的备礼物,没礼物攀不上高枝的只能一边站着。
二人听了半日也没打听到那可能关押杜莲翘的牢狱所在,正欲不耐想问,却又听那猪妖迟缓缓开口道
“不过听说听说九幽十魂那个老婆子送的东西魔君最喜欢,说是练什么魔功用的魂,有九九八十一只,很难抓呢。”
二人闻言心头据是一震,当时便问那九幽十魂是个什么东西。猪妖听了连忙想上前去捂单馨口鼻,惹得后者又叫又躲直往月湖身后钻,那猪妖这才意识到自己或是丑陋骇人吓着了单馨,便不好意思再说话兀自又扭过头去朝着路面看,也不知道在等什么,任那二人再怎么赔礼询问都不答应了。
月湖只好拉了单馨到一旁稍僻静处低声商议道
“而今只知道一个九幽十魂,却不知她要送礼出去的牢狱,是不是书生所说的那一个?”
单馨却并不以为多着脑,当即便拉着月湖去只道一个不成再问一个不就知道了?却反身差一点撞到另一个人身上,再抬头一细瞧差点没吓个半死--那竟是早前在单家做过客人的王家公子,王景番!
单馨依稀记得,正是这个人在哄骗了家里的丫头迎春去,又始乱终弃让他王家老婆子来单家阴阳怪气责骂一通,这才引得大夫人赶迎春走,迎春娘为保女儿打了半日,终教那丫头吃不得羞辱投井自尽了。
真要说来,单钰此番遭遇有一半可说是他的祸患…不对。单馨等着他那张青灰色的脸忿忿想着,罪魁祸首就是这该死的男人,若没了他这么个浪荡子在里头搅和,迎春又怎么会死,单钰也不会遇到这等无妄之灾了。当即便再没好气喊了声‘王公子’,却又觉不对,这才反应过来此人已是个死人,原不该如此招惹的。
如今要后悔却显已晚了,那王景番显然认出了单馨其人,口中连喊几声‘单家小姐别来无恙。’单手扣住单馨腕子,死人灰的脸上又浮出一层闷闷诡谲的黑气来,厉声说道“有缘何处不相逢啊,你们单家丫头害得我成了如今这不人不鬼模样,我却拿住了你。”
月湖在一旁听着,隐约已知来者不善,再左右一瞧见已引来其他鬼怪当即便也不犹豫,一把抓住单馨另一只腕子便将老人参精送来的锦囊贴在胸口,口中依那书生所教默念一声‘移!’,心中奋力只想那猪妖所说的‘九幽十魂的牢狱’。
这么一来虽风险颇大,却也是无奈之举。只盼下一个锦囊能将几人带至远离那群魔怪之处,否则届时能不能走得出去还是个未知数。
正顾虑间,二人皆忽觉眼前闪一阵强光,身子飘忽早已离了那地面幻做青烟一缕扎入雾中。有那么一会儿耳畔飘渺传来歌声,听不太真切,却知那唱到世间多情儿女共赴黄泉之事,听得杜月湖一阵心悸。
再一个顾盼间二人已忽至另一处地界,黑漆漆一道门笼下空无一人,只立着一个石敢当在。她二人尚未立稳身形,便遭那石敢当狰狞眉眼吓了一跳。左右瞧了个通透竟见无妖无魔,连个像人的都没有,这才放下心来略唤了一口气。
这么一会子功夫,只听单馨低声骂道
“这个赖皮的畜生…”
月湖赶忙止住她的话头,示意她这里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这才让她想起杜莲翘来。二人又相互搀着定了定心神,这才将目光投到那唯一瞧得见的石敢当身上。
按说她二人所到之地应是猪妖口中所说‘九幽十魂’关押那九九八十一条鬼魂的牢狱不假,却并不见半个狱卒,甚至连那些所谓鬼魂也不见却是为何?
月湖正自疑惑见,单馨却左右盯着那石敢当,忽道
“我明白了,所谓的‘牢狱’,无非就是用这石敢当镇住鬼魂不教它们出来罢了。”
月湖听得似懂非懂,却也尝试靠近那鬼气森森的石敢当塑像,低声唤一句“莲翘。”却果真听得那石像之中传来一声回应,问道“姐姐,是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