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那单家大婚当日,新娘子在祖宗祠堂被山精妖邪之物魇住,连花轿与四个婆家去的轿夫在内都给抬了去。隔一日后,有人在城西郊一片野坟地里找见了那顶喜轿。
四个轿夫皆晕在离那坟地不过两丈开外远的土坡上,身上倒并无大碍,只是推醒后回家去都不记得抬轿一事。只道那日去新娘子家迎亲,一行人抬了新娘子来又是先拜祖宗祠堂,就将轿搁在门前大红喜绸下面。正待着新娘拜祭出来再抬去单家主屋完礼过门时,却听祠堂内一阵骚乱,不待细瞧,只觉眼前一抹黑云便再没了知觉。
此事很快就传遍了城内一方天地。那好事的小叫花子,说书人之流,一连好几日在月拢桥下搭一桌茶席,内内外外围上三层听客,好一番添油加醋将这事编撰成书说了去传。
于单钰单馨而言到无甚影响,但总在外应酬交际的单家儿郎,却落了些埋怨。
说是单二爷,在月拢桥下听得那乡野说书人胡言道。
新娘子原籍苏州,是个什么知府的大千金,琴棋书画才貌双绝。本是由儿时玩伴某某公子聘去做夫人,但这单五爷偏生要去横插一脚毁了一对璧人好姻缘,闹得那痴情某某公子,于哪日投河自尽。而今得见心爱之人大婚,心中怨怼难消,向那十殿阎罗道明原委特来此寻夺妻之恨的仇,连带那背情寡性的新娘子也一并拿了去,黄泉路上有个依伴。
那说书人言罢,还将醒木一磕,老神在在落一句评语。
‘喜事办丧,冤魂缠身,单家这回要倒霉啦。’
单二爷向来是个气性大的主子,说书人一通胡言乱语本由头听到尾已是满腔怒意,而今又见那下三路的胡说结喻,更是火冒三丈。当即令随从小厮们抄棍棒,将那说书的连带几个好事看客给一顿好打。
这市井平民们虽身份低微,可如今这年头,人人乡里田间应富的不愿听这类混话,而该穷的又奇穷,一人吃饱了全家不饿闲来此听书说戏的也没个后顾之忧。心下只念管你达官显贵之流再蛮横又如何,总敌不过人挨打的有理,保不齐你富贵人家为了平事还得拿点钱出来,故此这几人联合将二爷告去了官府。
好在单家家主单丛书单老爷,官拜中枢,到也不怕他告。只是这事在当地传开了,难保不被有心人听了去。若是在朝野外胡言乱语几句到没大影响,只怕这事闹到圣上跟前也总是个话柄。
于是老爷当天便差人去那知府府衙疏通,又给了赏钱。这才打发了那群青天白日家说混话的刁民,又将二爷提了回来。
后据当日轮值的小厮来回主母,只说老爷在书房教训二爷,口中骂着。
‘逆子,整日不学无术却罢,而今又给我惹出这些事端来。’
手上或是拿了板子,一声声啪啪往皮肉上招呼,又不给旁人劝慰,只当是要将二爷打死。
二嫂子哭天抹泪半日,惹得老太太也着急忙慌赶来将二爷领回后院去,养了三日有余才得好。
这件事单钰和单馨知道了,也无奈何爹爹生气不敢上前去劝。只好各自给二嫂子封了些膏药草药之类,只说不必与那些刁民计较。左右这件事过不了咱们大门,外头的爱怎么说就说去,自古以来似我们这样的大家,哪一个又没点奇事呢。
二嫂听了只笑,却也是无可奈何。谢过妹妹之后回屋也只抱怨给二爷听去,就说两位妹妹哪知市井流言的厉害,年前她娘家里的小姑娘,还不是给那一张张胡言乱语的嘴逼到上吊了?二爷最烦听她当面一套,更勿论是对自家妹子。只呵斥她闭嘴,揩了药就是。
这件事也自此不敢再在单家提起,当日迎亲挂上的红绸次日傍晚才撤下来。而今只堆在西厢房旁的旧仓库的落灰,也不吉利,没个人敢去打理。
新娘的娘家都是单家庄上的佃户,听闻此事后倒是来过两回,不过都是哭穷要钱。觉得人送到婆家祠堂来,就应是婆家看管了,这忽然没了自家也没了闺女养老。还有个小儿要养活,一家人坐在主母屋里又是赔笑又是哭,恶得单钰整两日呆在自家小院里没出过门。
这件事过去整整半月有余,五哥哥前两日还张罗着城内城外找那新娘子,可三天一过,这股子劲头也就过去了,再未提起。照例该吃的吃,该玩的玩。只可怜那命苦的新娘子,本以为自佃户嫁入单家能过几年锦衣玉食的日子,如今只能怪她福薄命苦去了。
只是又捱了几日,单钰正在庭中描那刚开的一朵海棠花。忽听院门被敲得哐哐响,想是来人急事赶忙差丫鬟开了门。只见单馨屋里的小丫头秋菊,捧着手绢正上气不接下气地来传主子的话。说是八姑娘那里得了个了不得的消息,一定要九姑娘现在过去,晚了就赶不上新鲜劲儿了。
单钰晓得这鬼丫头偏好如此,却也好奇是什么缘故,便将大夫人交代下来的花卉图往旁一扔,跟了秋菊往单馨屋里去。
刚进她的院门,便见单馨正倚在廊下等她,见了就抓着她腕子口中嚷道。
“了不得了,妹妹!了不得了!”
单钰只道她平日咋呼,却也见怪不怪。
“一点主子样都没了,我要听听看什么东西那么了不得,轻了我可不饶你。”
二人说话间,单馨领了单钰进屋去坐。姐妹二人寻了那书案前的围椅挨着坐下,不待小丫头看茶来,单馨便迫不及待开口将今早秋菊从五哥哥房里打听来的事说了出来。
原又是那已被单家列为禁忌的迎亲之事有关,据说是今早晨李管家嘱咐仆从去开门,见着单府门前台阶下站着一个穿破芒鞋的脏和尚,仰头看着单府的大匾直摇脑袋。
起初仆人没太在意,只下台阶去要赶和尚走。却听那和尚口中说着什么‘冤孽’,‘情债’一类的混话,还直唱着一段小词。大抵却也不过如下两句:
情债欲偿拚累劫,柳魂需返只明年。
单钰听下,想来这是徐于的诗,和尚用到这里来大致是说那日迎亲闹鬼一事却是情债无疑。可新娘子家的人来时只说,小女子素来本分老实,从来只和庄上女孩玩耍,未见与其他男子交好,更勿论什么情情爱爱。
而且当时女子嫁到单家来,左邻右舍都只来道喜,从不见有个什么反对的。更不用提那桥下说书人胡言乱语,说什么男子为情投河,化了鬼怪山精回来抢亲取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