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躺着的是被时晴藏进记忆里,用尽力气去努力尘封的那个人。何星泽……他还是喜欢穿白色的西装,整个人温润如玉,哪怕此刻被击倒在地,他身上还是带着贵公子的优雅。他还是他。这六年的时光对他真是格外宽纵,让他本就俊美的眉眼之间多添了一分成熟温雅,除此之外,再没有留下半点不好的痕迹。请问这是哪里?是1号包厢吗?他有很严重的夜盲症,刚才根本看不清路,所有才会误闯。清雅而熟悉的嗓音让往日的时光都奔袭而来,毫无预兆地在时晴心口撒了一把沙,让她整颗心都变得粗粝而晦涩。眼看他就要挣扎着坐起来,就要睁开眼睛看到她了……时晴赶紧转身,一闪,躲在了更衣室的窗帘后方。不想,被他看到。哪怕此刻手已经紧紧地攥成了拳,哪怕,他此刻什么也看不清楚的样子,并不能威胁到任何人……何星泽坐在地上缓了一会儿,他并不知道刚才是什么人用电击棒攻击了他,但显然这里并不是他要找的包厢。片刻之后,他慢慢起身。刚开始走了两步,步伐略微迟缓,然后就恢复了正常,走出了女更衣室。……星泽,你晚上都看不清楚,以后岂不是要当半日瞎?没关系啊,以后……我就有你了啊。一辈子都有你了。十几岁的少年,在时家的樱花树下,说出来的话是那么美。他说要陪她一辈子,他说她就是他的眼睛,他还说,他们的名字刻在一起,就是星晴。要手牵着手,一步两步三步四步……永远地那样走下去……可那份承诺太重,那时候的他们,又真正地懂得一辈子的意味着什么吗?那些话,也像那一夜的薄雾一样,散得了无痕迹。他早已忘记。而成为了众矢之的和罪魁祸首的她,却还在负重中,踽踽独行……时晴在窗帘后面站了好久,好久……时晴?你在里面吗?快出来,要忙了。有服务生在外面催促。时晴回过神来,随意哦了一声。想换衣服,却发现自己的力气已经被刚才那一眼给全部抽走。她沿着墙壁缓缓地顿下去,仰起头,看向上面。天花板上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她却盯着那里,眼神渐渐地失焦,嘴角却在不断地努力往上扬……像是在强迫自己要笑,要一直笑……眼角,却渐渐地湿了……有眼泪最终凝聚成水滴,从眼角滑落出来,瞬间没入她的发丝里,不见了。好在,这次,只有一滴。更衣室的门再度被推开了。时晴低下头,情绪在这一瞬间全部被收回,再抬头的时候,脸上已经看不出什么,唯有眼角微红:我马上——姐姐,是我呀!小绣球还背着幼儿园的书包,噔噔噔地跑到了她身边。她穿着粉色小纱裙,上面配白色的t恤,胸前一个大大的彩色棒棒糖图案,跑过来的时候简直像个小糖人。时晴下意识地往她身后看了一眼。你别看了,我爸爸在楼上办公室,我哥哥也在那里,他们都没来。我是偷偷来找你的。我没看他们啊。时晴不自然地收回视线。小绣球乖乖一笑,你想他们啦?……怎么可能?时晴摸摸她的小脑袋,你——时晴!还不出来?!领班又来催促了。时晴站起来,我要先去上班了。那我在这里等你,乖乖的!小绣球决定不走了。今天幼儿园放学的时候没看到姐姐,她就好失望,现在绝对不会离开。时晴沉吟几秒,也点了点头。这里是帝豪,厉北浔的地盘,谁又能把这位小公主怎么样呢?她换好了服务生的衣服,把小绣球的书包摘下来放在一旁,又帮她拿来了一小块慕斯蛋糕,然后才出了更衣室。终于来了?领班乜她一眼,把托盘塞进她手里,那边的包厢,快送进去。时晴接过来,快步走向领班指向的方向。到了包厢门口随意一瞄,她整个人都僵住了。1号包厢,原来就是这一间。里面乌烟瘴气,嬉笑声不绝于耳,有一道声音特别大又特别得意,怎么样?就是我找人收拾时晴的!说话的人叫季翩翩,何家某个远亲的女儿,管何星泽叫哥,平时喜欢跟在何少身后蹭蹭圈子里的人气,一心想打入所谓的上流社会。她曾经也是时晴的朋友之一。是你做的?干得漂亮啊!就是就是!她那种人,本就不应该再住在这座城市里,牛皮藓一样的存在!让人恶心!你怎么收拾的?时晴本想离开,但听到最后一句话,她没动。目光穿过门缝,再看向里面——人多,大部分都是熟面孔。何星泽靠在沙发里,旁边坐着时雨,两个人头靠着头吃水果,时不时侧耳听听旁边的人调笑,眉目间没有半分异样的情绪。仿佛他们说的那个人,真的跟他们无关。找人跟踪她,吓唬她,再我让房东把她赶走!季翩翩话音落地,立刻有更多的人起哄叫好。时晴站在门外,手指狠狠地一收,捏紧了托盘。说委屈,谈不上。因为早在六年前,她已经看尽里面每一个人的最冷嘴脸。愤怒却如同岩浆般在胸腔里喷发出来,她捏着托盘的手指都已经骨节泛白。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不想再听下去。我还找人强x了她!就是那个房东的傻儿子,给点钱,什么都肯做!连破鞋也敢上!哈哈——最后一句话,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时晴脚步一顿,低着头,几秒未动。然后弯腰,把手里的托盘直接放在了地毯上,目光在托盘上方停留片刻,选了一个酒瓶,捏在手里掂了掂。那是一瓶未开的香槟酒。再起身,重新往一号包厢门口走,步伐没有迟疑。小绣球吃完蛋糕从更衣室里跑出来,刚巧就看到了这一幕。姐姐要去干嘛?她眨了眨眼睛,偏着小脑袋思考——这架势,好像哥哥在幼儿园里要跟人打架之前抡袖子的样子哦………………时晴推门进了包厢,酒瓶拎在身侧,无人注意她。直到她走到季翩翩面前,对方正在玩骰子,被挡了视线一时不满,抬头正要骂人,一看到那张脸,愣住了,时晴?!因为惊诧,所以声音很高。包厢里顿时安静下来了,所有人都往这边看过来——诧异有之,惊吓有之,冷漠有之……坐在远处沙发上的时雨捏紧了手心,下意识地看向自己身边的何星泽——他面无表情,让人瞧不出什么。可越是这样,她就越是担心……不是不清楚他之前和时晴的感情好到什么地步,也不是不知道,他这六年来有怎样的变化。现在的何星泽,早已不是当年那位毓质疏朗,眉目温柔的少年……时晴无心去分析每个人诡异的心思,也不看其他任何人。她只找季翩翩,你跟我出来,还是在这里解决?季翩翩站起来,抱胸冷冷一笑,解决什么?刚才说的话你都听到了?你这是什么打扮?看看,廉价的服务生?做了那么多年公主的时晴小姐,怎么变这样了?时晴呼吸平稳地看着她,你也变了很多,去韩国的次数多了,整得也越来越丑了。……季翩翩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刚刚垫高的鼻子,尖刻道,怎么,难道还想让我给你道歉?!这么多人看着呢,若是今天输了气势,那她以后还怎么在这个圈子里混下去?!道歉?时晴扯了扯唇角,不需要。那想做什么——时晴忽然抡起酒瓶,猛地对着她的脑袋,狠狠地就要砸下去——手腕,却忽然一被人从身后一抓。原本坐在远处的何星泽竟不知是什么时候站过来的,等时晴看清楚他的脸,手里的酒瓶也已经被抽走。闹够了没有?他放下酒瓶,声音不温不火,我累了,散了。何家在这圈子里算是首富,何家少爷的话自然也就是圣旨。其他人一哄而散,赶紧退了。包厢里就只剩了他们几个人。季翩翩拎着自己的香奈儿包,赶紧也要走人,免得惹了何少爷心烦。可时晴自然不依,拉住她的手腕,其他人与我无关,想走就走。但是你,得留下。握草你还没闹够?!有完没完?!季翩翩炸了毛,疯婆子!哥!你看她现在,可笑不可笑?!闹?时晴沉了声,一字一字问道,你觉得我只是在闹?这话,显然不是问的季翩翩。可是这一次,何星泽没有再说话。就像六年前她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得到的只是他和时雨订婚的消息,她冲到何家,百般质问解释,他都一言不发那样,一直沉默着……时晴背对着他,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但也能想象到他眼里的厌恶和嫌弃。捏着季翩翩的手更加地用力了。你要捏死我?!季翩翩尖叫起来。你如果真的那么脆弱,就不会找人跟踪我,甚至做出那么恶毒的事了!时晴直接拉着她往外走。走了两步,便被拦住了。这次,是时雨。她站得离时晴不远不近,声音轻细又温柔,妹妹,你怎么会来这种地方上班?是不是缺钱花了?我可以给你,你要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