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急雨淅淅沥沥,已经下了足足七天七夜。
黄昏的凤凰城,天色暗如深夜。
“嗒嗒嗒……”
突然,街道尽头传来一阵急促而凌乱的马蹄声,紧接着只听到一个粗犷的男人吆喝几声“快,再快!”继而一道道抽打马鞭的脆响便是接踵而至,眨眼之间三匹快马已如一阵疾风般从街道上呼啸而过,马蹄飞扬溅起无数水花砸向路上的行人,吓得他们纷纷朝着街道两侧闪躲,待快马飞过之后才有人咬牙切齿的骂上几句,但却仍旧不敢大声,因为他们都依稀看见那三人的马鞍上皆悬挂着明晃晃的刀剑,绝非善类。
“吁!”
街巷尽头,伴随着马儿的阵阵嘶鸣,三匹快马被猛地勒停在客栈门外的拴马石前。但见为首的一人仰头而望,斗笠下露出一张沾满雨水的沧桑面容,五十岁上下的年纪,浓眉大目炯炯有神。
客栈大门之上悬挂着一块黑匾,上写“福来迎客”四个艳红大字。
“这里就是福来客栈,郑少侠,我们可否耽误了时辰?”中年大汉先是抬头看了看昏暗的天色,继而转头看向身后骑马而坐的一名黑袍男子,语气颇为急切。
“贺前辈,不早不迟,时辰刚刚好。”姓郑的黑袍男子是武当弟子郑松仁,他的声音听上去较之中年汉子略显青涩,但却同样掷地有声,中气十足。
郑松仁口中的贺前辈乃是龙威镖局总镖头贺虎。
“进去!”
贺虎一声喝令,与郑松仁先后翻身下马。但跟在他们二人之后那个身材颇为瘦弱的少年郎,此刻却仍是骑在马上一动不动。
“青儿,你还不速速下马?”贺虎语气沉重地催促道,而他所呼唤的青儿正是自己的独子,龙威镖局七代单传的少镖头,贺青。
“爹,我……我们还是回去吧……”贺青的声音听上去有气无力甚至还有些微微发颤,好像心中蕴藏着极大的恐惧,当他抬头露出一张苍白枯瘦的面庞,满眼恳切地对贺虎说出这句请求的时候,双手还下意识地拽了拽缰绳,似乎准备着随时策马而逃,“我们回镖局,料想那人……”
“住口!”
不等贺青把话说完,贺虎却是陡然发出一声冷喝,而与此同时天穹尽头也响起一声惊天彻地的炸雷,直吓得贺青身子一哆嗦险些从马上摔落下来。
贺虎怒道:“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平日里爹是怎么教你的?”
“可是一旦进去,那人定不会轻饶我,孩儿今夜必死无疑。”贺青极力狡辩,神色愈发慌张。
“青儿,今日爹特邀武当郑少侠一同前来为你主持大局,就算不顾我龙威镖局的面子,那也要顾忌武当派的威望,无论如何爹都不会让那人伤你性命。”贺虎说着话已是一个箭步冲上前来,伸出苍劲有力的大手猛地一拽,贺青便在一声惊呼中踉跄着翻下马来。
挣扎中,贺虎已是不由分说地拽着贺青快步走入福来客栈,而郑松仁望着贺家父子的背影,眼神中却是不经意地泛起一丝嘲讽之色。
客栈中只有几盏昏暗的烛台,断烛摇曳忽明忽暗将整间客栈映的朦朦胧胧。七八桌客人三五一伙的分坐在大堂各处。贺虎三人的突然闯入令原本喧闹的客栈顿时安静下来,与此同时一道道打量的目光也齐聚在他们身上,不过这种诡异的安静只持续了瞬间,很快便又恢复了之前的嘈杂。
店小二匆匆收起慵懒的模样,满脸谄笑地迎上前去,道:“三位大爷,不知是打尖还是住店?”
战战兢兢的贺青眼神慌张地在大堂内迅速环顾一圈,右手轻轻拽了拽贺虎的衣袖,对着客栈角落一位孤零零的客人怯生生地指了一下,低声道:“爹,他在那……”
贺虎一边收起满是雨水的斗笠,一边将冷峻的虎目直直地射向角落中的客人,目不斜视地大手一挥直将迎面而来的店小二推出数步,随之带着贺青、郑松仁大步走上前去。
那是一个看上去平庸的没有一点特点的男人,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既不雄壮也不瘦弱,加上一张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脸,如若在街上遇到,就算与此人面对面走上一百次,怕也未必能有人记住他。
贺青之所以能一眼认出他,则全赖桌上的那把三尺三寸的宝剑,若说此人平庸到了极致,那这把剑便是奇特到了极致,锈迹斑斑的生铁剑鞘上没有半点装饰,但雕刻着龙纹的剑柄却是亮银璀璨、栩栩如生、夺目耀眼。
精致绝伦的银剑却插在锈迹斑斑的铁鞘中,此等怪异的搭配,放眼整个江湖也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做。
银剑铁鞘,无情无终,此剑是无情剑,而此人便是无情剑客,唐阿富。
唐阿富那双又细又长的丹凤眼中始终涌现着一股耐人寻味的沉静,从贺虎三人进入客栈一直到走近他身边,唐阿富的眼神都未曾闪烁半分,如陷入沉思般端着大碗静静地品尝着其中辛辣烈酒的滋味。
正所谓人的名树的影,面对着江湖中大名鼎鼎的无情剑客,饶是一向沉着冷峻的贺虎此刻也不禁显得有几分局促。他先是眯着眼睛对唐阿富上下打量一番,而后拱手说道:“在下龙威镖局贺虎,无情剑客唐阿富的大名如雷贯耳,久仰了!”
贺虎的龙威镖局乃贺家祖业,虽谈不上家大业大,但在江湖中也算有几分声望。按照江湖辈分来说五十多岁的贺虎要比不足三十岁的唐阿富大上不少。但江湖是个靠实力说话的地方,尤其是和无情剑客这种名震四海的杀神,倚老卖老是肯定行不通的,因此贺虎在唐阿富面前非但不敢托大,而且还要在心怀十分忌惮之余,再多加上三分恭敬。
对于贺虎的开场,唐阿富却是不闻不问,依旧目不斜视地喝着酒。
“咳咳……”贺虎脸色微微一变但却并未动怒,干咳两声稍稍缓解尴尬,转而对贺青喝道,“青儿,还不过来!”
贺青闻言一惊,此刻的他已是面如白纸,双腿不住地打着颤,但碍于贺虎的威严,他还是硬着头皮颤颤巍巍地走到桌边,细若蚊丝的叫了一声:“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