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母听到这里,眼睛微微一亮,对张硕父子的为人更满意了。
“你是阿硕媳妇,我不瞒你,遇到好的绣品,我们绣庄肯定收,只是不方便收县城里的小活计。你绣的屏芯我看了,东家住在府城,早有耳闻,前儿还问起被贵人称赞的曲屏,我们绣庄在这方面的生意做得极大。我的意思是把你的绣品带进府城给东家看,倘或东家满意,你的绣品就有出路了,此事由我负责,不会在价钱上亏待了你。”
苏母和苏大嫂的针线他不收,其他人的也不收,可是没说不收秀姑的绣品,她得到过贵人和王家的称赞,这就是她最大的招牌!
让云掌柜做出如此决定的却是他亲眼见了白家绣匠们的绣品,别说,是比之前的绣娘强了百倍,可是和秀姑一比,差了些神韵,识字会画的绣匠实在不多。而且,秀姑绣的屏芯明月带回去第一幅时他就看了,许多针法他见都没见过,可以说是秀姑的独门绝艺。更别说秀姑画得一手好画,花鸟草虫栩栩如生,灵动异常,那是许多绣匠都不具备的本事。
云掌柜早就想和秀姑合作了,必获巨利,此时没有改变原先的打算。
“让三叔失望了,我真的没有完成的绣品,手里的一幅大图只绣了边角,因绣花针磨到尖不容发,所需丝毛之细您当能想象得到,便是三年五载心无旁骛,也未必能完成。”
秀姑淡淡一笑,其实她最担心母亲和大嫂针线活没有销路,而非自己。况且,她绣花的速度本就不快,如今忙于家务,公爹丈夫都不赞同她经常绣花,一年半载未必能完成一幅和绣屏芯子同等水平的大图,何况自己手里绣的大图更见工夫。
之前的刺绣为逐利益,仓促间绣成,对她而言,终有瑕疵。
不过,她不会拒绝云掌柜就是了。
云掌柜眼尖地看到她捏在手里的一方手帕,“把你手里的帕子给我瞧瞧。”
秀姑一愣,方想起送针线给明月时尚有一块手帕未绣完,等王家走后才完成。
这幅手帕是湖绿丝缎双面透绣花卉与草字诗词,正面的花卉是一支并蒂莲,诗词是爱莲说中的一句“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画面十分简单,反面是蜻蜓点水,无论是并蒂莲还是红蜻蜓,皆活灵活现,呼之欲出。
“这是双面绣!”云掌柜拿到手惊呼出声。
在刺绣中,双面绣,尤其是这种两面图样不同的双面绣最为罕见。
他翻来覆去看了半刻,爱不释手地道:“秀姑,这幅手帕比你之前绣的屏芯强十倍,就给我带去府城,你在家等着好消息吧!”
苏母和苏大嫂听了,都为秀姑欢喜,壮壮眼睛弯成了月牙。
秀姑却是一叹,“好叫三叔明白,我如今不急于获利,绣花的速度极慢,若是急要的绣品,恐怕我是不能应了,倒不如我慢慢地绣,绣完了去府城寄卖于您那里。”别人她不认得,失去王家后,唯一能帮她销售绣品又不会欺诈她的只有云掌柜。
云掌柜笑道:“慢工出细活,做这一行的没有比我更明白这句话了。你不用忙着推辞,等我们东家见过后再说吧。”他不想放弃秀姑这位画绣双绝的侄媳妇,做哪一行的生意都有竞争,他不能让别家绣庄招揽了她,毕竟她先前绣的屏芯在府城的仕宦间有点名气。
云掌柜说到做到,当天就赶往府城。不料其东家见到双面绣后,十分赞赏,想雇佣秀姑做门下的绣娘,每年给予三百两工钱,额外还有四季衣裳等。
三百两,秀姑目前卖出去的所有绣品加起来都没有赚到这个数。
秀姑不愿意,她不想束缚自己,完成任务还好,完不成任务的后果很严重。
云掌柜亲自上了张家门,老张和张硕同样不赞成,断然拒绝云掌柜替白家传达的要求。无商不奸,无奸不商,凡是雇主哪有不压榨雇佣做活的?若是秀姑一年到头地绣花,那得多伤眼睛?得多累?要是白家急着要,恐怕要夜以继日地赶工,眼珠子都能熬得瞎了。
云掌柜提了一颗心,就怕秀姑为利益所动,答应东家的要求。
“我这就放心了。硕哥媳妇,你不答应就对了,咱们是自己人,我跟你说实话,银子固然是好东西,可是做绣娘的没有半分自由,经常点着蜡烛绣花,不到三四十岁眼睛就看不见的太多了。”云掌柜面色放松,“我跟东家说,王老太太非常欣赏你的绣品,曾经吩咐贴身丫鬟嘱咐你好好磨练绣技,不要急于求成,更不要学愚人为他人所雇,反添匠气。东家听了,才改口说若是你愿意受雇佣便由你,你若不愿意也不强求。只有一件,希望你日后绣出来的绣品除了王家这样的仕宦人家无可推辞外,其他的绣品托给我们寄卖,而非其他绣庄。”
秀姑很感激云掌柜在白东家跟前的周旋,自是答应这个简单的要求。
老张笑道:“老三,你扯着虎皮做大旗,秀姑进门小半年了,我就没听说王家有这话。”
云掌柜呵呵一笑,“王老太太赏识硕哥媳妇是事实,硕哥媳妇的绣品得到贵人称赞也是事实,我又没撒谎。有没有这话,难道我们东家特地去问王老太太?”
该借势的时候就要借势,他做这么多年生意,特别清楚权势的重要,他和老张都是小人物,开绣庄卖猪肉,何以无人敢欺?他又何以进了府城依然能做改名为白家绣庄的大掌柜?在县城里光靠赵大海怎么可能照料周全?不就是因为他们的结拜大哥袁霸现在是京城中三品高官的父亲,哪怕天高路远,多年难通音信。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古来如此。
说完,云掌柜转头对秀姑道:“硕哥媳妇,我们东家见了手帕子上的草字诗词,极为赞赏,说你绣得和真字没有差别,比许多人的书法都好,想请你绣一卷佛经,听说知府太太正求这个,你若绣得好了,价钱不低,定金和需要的绣线、绣布我都带来了。”
佛经纸色的缎子,透着古雅浑厚。
金色的绣线,尤其难得。
定金乃是五十两,这是看在秀姑有屏芯露脸和王家老太太赏识等原因才有的价钱。
张硕看了看,皱眉道:“三叔,你这佛经不急着要吧?若是急着要就算了,我舍不得媳妇天天飞针走线,太累了。”
“不急,不急,明年佛诞之前绣完即可。”
“佛诞是哪一天?”老张和张硕不信佛,也不晓得什么佛诞观音诞。
五十两定金,八、九个月的时间,秀姑有些意动,含笑道:“佛诞就是四月初八,时间倒是绰绰有余。三叔,绣什么佛经由我做主,还是你们有准备好的经文?若是经文极长则耗费时间极多,我就要考虑考虑。”
云掌柜忙道:“不长,是比较短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怕秀姑没见过经文,他连经书都拿来了,有梵文,有译本。
秀姑细细看了片刻,一篇经文二百余字,在她能接受的范围内,满意地点了点头,笑道:“三叔,这份绣活我接了,用双面绣的绣法,正面绣梵文,反面绣译文,绣工肯定不比那方手帕子差。对了,译文用草字?草字疏狂,未必人人看得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