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彻沉目望去,却陡然想起了一个最不愿意想起的姓氏。
穆合氏!
诸葛玥手臂上伏着一只白鸟,尖喙利嘴,长着一双火红色的眼睛,正是当日被燕洵掐死的那种苍梧鸟。鸟儿温驯地站在他的手臂上,不时用小嘴去啄他的手指。他一边把玩着鸟儿一边说道:“穆合氏卷入贪墨案,穆合云夜在盛金宫门前跪了一个下午,圣上拒不召见,为何?此事事发突然,从检举,到长老会审查,到罪名落实,只用了半天的时间,没有事先安排,谁会相信?八公主赵淳儿今晚定亲,如此盛宴为何不召你入宫,就算你和皇后不亲,赵淳儿也是你的亲姊妹,这又是为何?穆合主府被人围攻,穆合氏是你的母族,你又手握重兵,理当事先被控制起来,可是为何外面包围兵马和你的人马完全不成比例,根本无法和你对抗?他们在等什么?你还不明白吗?”
赵彻眼内锋芒暗涌,不断闪动,沉声说道:“你是说,是父皇……”
“那倒不一定,”诸葛玥轻轻一笑,说道,“皇帝留你在骁骑营,也许只是为了试探你,看看你到底是姓赵还是姓穆合。至于外面那些人,未必是皇帝安排,而是最希望看到你死的人。”
赵彻本就聪明,只是一时间的惊怒让他失了分寸,此刻细细回想,所有的事顿时融会贯通,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
“那人就是要让你掉以轻心,故意以少数人包围骁骑营,但是只要你一踏出骁骑营就立刻变为叛党,到时候来杀你的人,可不止外面这点人马了。”
赵彻眉头紧锁,过了好久方才沉声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你是穆合那云的儿子,穆合氏倒了之后,三皇子赵齐水涨船高,而他的母妃姓魏。偏巧,我不是魏家的人。”
诸葛玥笑望着他,说道:“你看,这么快,我们就有了共同的敌人。”
赵彻冷哼一声,道:“就算穆合氏倒了,你就这么肯定我会和你们诸葛家合作?”
诸葛玥抬首看天,长臂一张,白鸟顿时展翅而去。他也不回头,一边向外走一边淡淡说道:“若是你连这点利害关系都看不破,那我今晚就不必出现在此地了。”
赵彻低着头,沉思半晌,终于追上前几步,沉声说道:“你向来不爱理会这些,这一次为何插手?”
诸葛玥已经走得远了,声音显得有几分缥缈,只听他远远地说道:“我只是不喜欢赵齐那个家伙罢了。”
整整一个晚上,动乱都没有结束,真煌城的百姓们幽闭家中,无人敢出门观看。喊杀声从深夜一直响到天明犹未断绝,火光刺目,黑烟翻滚,一片哀声。
穆合氏的反,已在意料之中,就算他们还没意识到此事会这般严重,没有意识到这是家族的灭顶之灾,没有想到皇帝会赶尽杀绝,魏阀和赵氏皇族也会将他们逼上这条绝路。
在家族兵力毫无准备的时候,百年来的世家大族、多出庙算权臣的穆合氏犹如一盘散沙,各自为战的结果,就是让帝国军队一口一口地蚕食干净,毫无还击之力。
天明时分,战事已经接近尾声,穆合西蕹、穆合西黎、穆合云霄三人当场被诛,家族兵将死伤达两千余人,穆合云夜被缉拿下狱,穆合家无论男女老少,一律收押,上至穆合云夜的九旬老母,下至刚出生的襁褓婴儿,帝都天牢霎时间人满为患。
与此同时,帝都城门紧封,限制一切人出城走动,由皇十三子赵嵩带着穆合家的家族令牌和崇文阁的仿制书信,前往东垂二十三军、二十六军、东南野战军、东南水师十六军,传达穆合家主穆合云夜病危的消息。急召穆合西池、穆合西陞、穆合西豫还有穆合云夜的小重孙穆合景然立刻回京,商讨下一任家主之位。
然而,四方首席兵马的总指挥官在一踏进真煌城的时候,就被帝都兵将拿下,穆合氏最后的希望付诸流水,一败涂地。
然而,就在当天晚上,穆合云夜的外孙宋端却从守卫森严的天牢里逃了出去,并且一路势如破竹地逃出了真煌城门,向东策马而去。
穆合家的人欢声雷动,穆合云夜却目瞪口呆,许久之后,他缓缓闭上浑浊的双眼,大呼一声对不起列祖列宗,淌下两行清泪。
三日之后,蒙阗将军的嫡孙蒙湛与养女蒙枫,带着蒙氏大军,一路向东而去,讨伐跟随穆合氏阴谋造反的淮东宋氏。
宋氏闻风大惊失色,宋氏家主当机立断,将穆合云夜的女儿穆合明兰和宋端一起五花大绑,送到蒙氏大军的军门前。
谁知蒙湛拒不收人,一轮箭雨之后,大军继续开拔,不出五日,就攻破了这个淮东第一礼教之家的宋氏大门。
刹那间,同气连枝的两大世家惨遭屠戮。三月二十八,九幽台的铡刀之前,落下了穆合、宋氏两家的四千多颗人头。穆合氏祖孙五代,除了皇后穆合那云,余者无一幸免,就连亭妃穆合那日、香妃穆合兰香都被御赐毒酒,上路归西。
九幽台斩首那天,整座真煌城的百姓齐齐争相观看,一时间,真煌城万人空巷,气氛热闹,比之过年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代盛世门阀,昔日的繁华荣宠,车水马龙的豪门望族,就这样被深深地埋在了泥土之中,零落成野地里的泥土,消散在飘零动荡的岁月里,成为帝国权力变更的又一个牺牲品。昔日穿金戴银、珠翠满盖的高贵头颅,也终于深深地低了下去,在帝国铁血的铡刀面前,喷洒出满腔鲜血。
所谓福禄齐天的繁华荣盛,不过尘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