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重此人,向来分得清轻重。”明远帝夸了一句,又惦记起颜初来了:“颜初也有十五了吧?明年小选,让德妃好好看一看,给他去个媳妇,也好收一收心思。”
“陛下说得是。这混小子若不是陛下与娘娘日日管教,早不知道成什么样子了。”颜甫满脸感激。
“说来还不都是你的不是,他母亲去世得早,朕当年要给你选个继妃,你就是不肯,后宅没个主母,孩子也没人管,你可对得起他!”明远帝说起来就有些生气。
“陛下知道老臣,自此他母亲去世,老臣就没了再娶妻的心思。又何必耽误人家姑娘?”颜甫感叹着自嘲:“颜氏一族,都是这么个执拗性子,陛下就放过老臣吧。”
明远帝点了点他,笑骂了一句,便让他退下了。却因着颜甫的话,又想起了当年与德妃一见钟情,新婚燕尔的甜蜜。
昭宸宫。
德妃正独坐书案前,挥毫泼墨。明远帝悄无声息的进了来,站在她身后端详了很久。德妃写的是草书,意态奔放,洒脱自然。也就两句话,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明远帝指尖点在那个酒字上:“这个字,写得最好。”
“陛下。”德妃有些惊讶,忙起身行礼。被明远帝一把扶住。
“韵儿。”明远帝叫出了德妃的闺名:“不必这样多礼。”
德妃眨了眨眼,眼圈微红:“陛下还记得。”
“朕当然记得。”明远帝执了德妃的手,神情有种回忆般的恍惚:“当年你我在大悲寺相遇,你穿了一身大红色的衣裙,光彩耀眼。朕还记得,有人冲撞朕,你上前解围,种种英姿,历历在目。”
德妃低了头,几不可闻的叹息一声:“那时候臣妾年少,还喜欢意气用事。”
“朕都记得。”明远帝低头注视着德妃,眼里流淌出深情:“朕记得,当年你要嫁给朕做侧妃,老侯爷都被气得晕过去了。但谁都没有拗过你,你最终还是嫁给了朕。”
德妃垂眸,神色有些复杂:“臣妾不是一个孝顺的女儿。”
“那时候你是侯府千金,出身显赫,又深得太皇太后喜爱。做个王妃都使得,最后却嫁给朕这个不受宠的皇子做侧妃。”明远帝低声道:“朕心里都知道,这些年,是朕委屈了你。”
德妃微微抬起眼睫,柔柔的看着明远帝:“臣妾从不后悔。后宫妃嫔众多,唯有臣妾育有二子,陛下对臣妾的偏爱,别人不知,臣妾自己最明白。”
明远帝脸色有些波动,他看着德妃,声音都有些颤抖:“你……你都知道?”
德妃缓缓倚在明远帝胸前,眼底有淡淡的寒意,语气却温柔如水:“臣妾都知道。”
是的,她都知道。她年少最纯粹最奋不顾身的爱恋,早就死在了安贵妃入宫那年。那时候的她,多少艰难。前有元后扶持嫡长,后有宠妃暗算不休。腹背受敌,再单纯的女子,也生出无数心机。她是育有二子,但是长子瑞王,自幼并未得明远帝偏爱。幼子在腹中又遭人暗算,险些活不下来。深宫二十年,所有的情爱都被消磨殆尽。除了忍耐,蛰伏,她什么也不能做。今日,明远帝一席话,就想将这些满是伤痛的过往,一笔抹煞吗?
帝王恩宠是这世间最虚妄的东西,她不再相信,但是她需要。所以,她不会拒绝。她还有两个儿子,母以子贵,子以母贵,明远帝多留一分情意,她儿子的前程就更广阔一分。
世事凉薄如纸,本就如此。
当京都的风开始溽热的时候,盛夏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