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载墐虽打定主意不多嘴,此时还是忍不住道:“农人多枯瘦劳苦,看田亩情形粮产当不低,何至于此?”
随行人员中只有王文海够格答话,当下王文海只得再答话道:“国家赋税有常,我太祖高皇帝定制不过三十税一,每亩所交税不过数合。不过杂税徭役无度,若农人疲苦,多半是地方主政官员苛政的原故。”
这是王文海有意在背后褒贬常德知府李文进了,朱载墐不置可否,继续问道:“我看这田亩甚是肥沃,这些人怕是佃农,交税之事,应该与其无关!”
朱载墐果然是看书有所进益,知道在大明中期之时土地兼并相当厉害,又由于官绅有若干免税特权,最少不受杂税徭役之苦,所以一旦中了举人进士,大量的自耕农和小地主会将自家田亩用诡寄,飞洒,投献等诸法寄托在可以免税免徭役的官绅名下,借此逃避徭役杂税。
王文海勉强道:“殿下所言甚是。”
朱载墐又忍不住道:“这些人如此劳苦,田主恐非良善之辈!”
这话说出来朱载墐有些后悔,毕竟若传扬开来,今日之事有干预地方有司之嫌,现在又处风口浪尖上,实在有些孟浪。
毕竟朱载墐来自后世,后世也有要沿街乞讨的穷人,甚至因为穷困导致病而不能救治的凄惨人,但毕竟社会相对公平,民生也极度发达,只要舍得流汗,大体上生活总是过的去,最少温饱不愁。
眼前这些穷人是穷到了骨子里,又是勤劳朴实到了骨子里。
这些人是真正的华夏先民,是这个民族久经磨难屡次跌倒又能屡次站起来的真正的脊梁。
华夏地大物博,智慧勤劳,这些并非虚词,而是此时大明的事实。此时是太平时节,倭乱在东南,北虏在辽东西北,常德这里处于太平治世,百姓的穷苦实在毫无理由。
只是身边众人神色都是怪异的很,一个穿五品武官袍服的大胡子武官,似乎两眼凸起,整张脸憋的通红,似是忍笑忍的相当辛苦。
王文海目光漂浮不定,原本不待再接话,只是朱载墐好奇的眼光一直停在他脸上,最后这王府长史司左长史迫于无奈,只得小声道:“殿下,从上南门到西门和小西门,从南北再抵东湖,沅江,这一大片地方的田亩,大约三四万亩田地,这些地均是属于殿下一人……”
“啊?哦?嗯?嗯嗯……”
嗯……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便是别人!
虽是如此排解自己,内心尴尬之感却是无以形容……朱载墐面皮发烧之余也只能暗自感叹,自己毕竟根底是个穿越客,内心没有一个本朝大地主的自觉。
若换了原主,理所当然的会认为这些地就该是自己的,如果不是自己的,那便应该想办法变成王府之地!
第一代老荣王便是如此,其仗着是宪宗皇帝幼子,在正德初年老荣王便请有司拨付霸州镇田数万亩给自己,有司复奏,这些地原本就是军用牧场,后来被岐王和寿王霸占,现在两王无后除国,这些地当还给国家,荣王所请非宜,应当驳回。
结果老荣王便以此事为把柄,赖在京师不肯之国,最终朝廷还是把霸州的万余亩良田拨给了老荣王,老爷子才捏着鼻子上路。
到了常德当然又是一番折腾,王府是在孝宗弘治年间就开始修筑,耗时六年之久,荣王之国至常德后,又强令地方官员将四周良田搜刮易主,全部归于王府名下。
光是在常德附近就折腾了好几年,最终将四万多亩地归于王府。
在武昌,岳阳,沅州,衡阳,长沙,荆州等地,荣王府最少还有二十多万亩地。
各处土地庄园加在一起应该是近三十万亩。
这个数字和各地的亲藩王府相差不多,估计比周王府和秦王,晋王,还有湖广的辽王,楚王等王府稍逊一筹。
因为秦王晋王周王府是太祖后裔,享国已久,抢到的田亩当然都是以百万亩来计算。
辽王和荆王等湖广诸王又是出了名的苛刻残暴和不要脸皮,且也是比荣王府更早之国,田亩数字翻倍也属正常。
除了田亩和大量店铺外,世宗刚即位之时将沅江酉港,天心港,团坪港等诸多港口所征河泊税划拨给荣王府,这些水路港口是常德联接武昌等大府的紧要港口,王府将河泊港口税收纳入囊中,又是增添了大笔收入。
这还是明里的河泊税关,私下加设的税关还有十多处,都是在港口河道或是大型官道之上,反正地方官府也不敢干预王府之事。
实权是在朝廷和地方官府手中,各地的王府若不要脸皮捞钱,天子不愿落个薄情苛待宗亲的坏名声,地方官更不会在这等小事上多事。
否则被弹劾为挑拨生事,离间宗亲,天子为了名声多半会发落生事的地方官,这等事在本朝先例可是颇多。
地方官自保,天子纵横,亲藩骄横跋扈,其实说白了就是朝廷用经济特权赎买宗室亲藩的政治野心……亲藩们大可安心发财,享受富贵,军政野心就不要再有了。
苦的就是朱载墐眼前的这些细民百姓了……
“我等还是加紧赶路罢。”王文海抬头看天,正色道:“祭奠扫墓都有一定之规,若晚了怕是回不得城,那麻烦便大了。”
人都说王长史是谄媚奸佞之臣,朱载墐的感觉也是如此,但现在他内心若有明悟,奸佞能大行其道,实在是因为善于揣摩上位者的心思,朱载墐丢脸之余,已经无心再优哉游哉慢腾腾的走路了。
只是策马赶路之时,朱载墐内心也颇有激动之感。
这么说来,自己的身家相当不菲……若得了空,最好还是清点盘算一下,总不能自家有多少财产都懵懂无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