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影流门人逃向宫殿,有个家伙还回头叫嚷:“小子,你等着!”抓起脱脚的木屐,顾不得穿上就跑,样子狼狈,完全没有了先前宽袍广袖的飘洒从容。
龙眼鸡捧腹大笑:“小飞飞,我现在觉得你越来越顺眼了。”
小飞飞?我听得汗毛直竖,狠狠给了他一个暴栗:“长春会那天,记得闭上你这张臭嘴,别给老子惹祸。否则把你变成******!”跟在影流门人后面,耀武扬威地向迎宾阁走去。
殿门口,没人敢阻拦。走进大殿,一如想象的豪华奢丽,光是地面上铺的巨型黑玛瑙,足已价值连城。四壁嵌满了鸡蛋大的彩色宝石,光华璀璨。桌椅案几,都用整块墨玉雕凿,镂饰的花纹精美繁复,细致处几乎纤如毛发。
几个影流门人缩在殿角,色厉内荏地叫嚣:“掌门和护法们马上就到,你们有种别跑!”
我嘻嘻一笑,拉过一把椅子坐下,翘起二郎腿,从桌上的琉璃盘里拿起几个黄果子,津津有味地嚼着。
没等多久,就听见隐无邪的声音:“林兄弟,你终于来了。昔日一别,将近一年了吧?隐某对你挂念得很。”从地上,缓缓钻出一朵阴影之花,花苞不断变大,层层绽开,露出盘膝端坐的隐无邪。
我一愣,旋即明白,隐无邪不想让门人知道他去过魔刹天的事。当下会意地附和:“前几天,我忽然想起当年你请我到一线峡做客的事,一时心血来潮,不告前来。刚才和你的门人有点小误会,掌门你可别怪罪。”
“是他们有眼无珠,怪得了谁?”隐无邪微微一笑,长身而起,阴影之花像一缕雾气,钻入他的体内。隐无邪又对甘柠真点点头:“甘仙子安好。”
几个影流门人张口结舌,都没想到隐无邪对我比甘柠真还要亲善。在隐无邪的命令下,他们不得不向我长揖赔罪。
我从包袱里拿出一株鹅黄色的三叶隐形草,递给隐无邪:“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至于水云鼎,老子暂时不给他,留着作更大的筹码。
隐无邪瞥见隐形草,手不禁微微一抖:“林兄弟费心了,隐某感激不尽。”把隐形草小心翼翼地揣入袍袖,吩咐门人:“传令下去,十乐迎宾。”
“十乐?”那个门人一呆,再次向我投来惊异的眼神。
亲热地携着我的手,隐无邪领我们径直穿过宫殿。后殿临水,玉阶前系着几条华美的彩绘画舫。潺潺水声里,画舫带着我们穿入山峡。
两边山石嵯峨,陡直向内倾斜,遮住了天空,只留出狭窄的一线瓦蓝。
“当”,一记浑厚的钟声悠悠传来,在峡内久久回荡。凝重的古钟声里,自有一份空灵浩渺的意蕴。
“十乐迎宾,上古大音。”甘柠真美目闪过一丝怅然:“昔日柠真随家师拜访沙盘静地时,曾经聆听过十乐。一晃,就是几十年了。”
钟声未尽,又传来隆隆鼓声,雄壮激昂。仿佛沙场点兵,吹角连营,千军万马的杀伐气扑面而来。这时,水流恰好湍急起来,激烈的鼓点声中,滚滚碧波冲向山岩,轰然作响,溅起崩雪碎玉。
我击掌大喊:“好鼓,听得人热血沸腾!”
隐无邪笑道:“林兄弟血气男儿,性情中人,正适合听这样的英雄鼓声。”
紧接着,一阵清婉的琵琶声犹如雨点密密洒落水面。霎时,仿佛从豪迈塞北返回江南,春雨霏霏,绿了芭蕉,红了樱桃,少女守在闺窗的红烛前,绣出缕缕青梅的细香。
水波渐渐放缓,两面山壁的夹角越来越狭窄,光线忽地一暗,似是进入了幽谷,蓝天只剩下隐隐约约的细缝。
叮咚几声,古琴琮琮琤琤,碎金切玉。似是兰花佳人盛开在午夜,幽谷月色清寂,湖畔花影照单,凉凉的寂寞里还带了一分乘风飞去的优雅。
指尖上的月魂光晕流烁,我忍不住迎乐起舞,翩跹而动。魅舞嵌入琴音,丝丝入扣,在清澈的水面上撩起梦幻般的光影。
画舫转过一个岬角,水波荡起盈盈涟漪,柔美靡靡的丝竹声四下弥漫,令人醺醺欲醉。犹如富贵堂前,莺歌燕舞。一笑抵千金,有花直须折,风流的少年把青春换作了浅斟低唱。
魅舞愈发曼妙浓烈,我衣袖挥洒,莲衣当风,想起了橘子洲头,和海姬无数次甜蜜的热吻。
继而,低沉的陶埙声在耳畔响起,整座山峡好似沉浸在沧海桑田,物是人非的古韵中,一草一木,尽历沧桑。重重山影水色,皆经轮回。埙声渐渐淡去,犹如苦茶回味,余韵无穷。我心中不禁生出一丝惘然,望着立在船头,白衣飘飘的倩影,心想下次再和甘柠真一同听十乐,不知猴年马月。
逼仄的突崖向两边渐退,上空重新透出一线瓦蓝的明亮。蓦地,一记记铿锵筝声划破天空,银钩铁勒,气骨铮铮。那是孤独者傲立在高洁的雪山之巅,念天地之悠悠,独沧然而涕下。
挥出衣袖,我缓缓停下魅舞。古筝的高澹意境,是我现在无法体会的。流水东去,碧波倒映着浓重的山影,变得波光深邃。
筝声刚刚消失,清亮的笛声和幽恻的箫声结伴而来,互相缠绕。好像两只燕雀时而嬉戏追逐,时而比翼齐飞,茫茫云海中忽上忽下,曲折迂回,啾啾鸣鸣袅袅,钻入青霄深处,终于声渐悄。
抬头时,我和甘柠真的目光相遇。她偏过首,闪烁不定的水纹映上玉颈。
最后,在一片热热闹闹,喜气洋洋的锣声中,画舫拐进山腹,在深幽的峡洞口靠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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