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家很大很大,没有限制自己的格子,我奔跑着蹦到床上去,被子软软的,像阳光一样,天花板上有葡萄藤叶子。
第一次和他一起吃东西。
他看起来有点严肃,脸上没有笑容,时不时翻着手上的手环,我含着红兔子耳朵的小勺子,悄悄地看着他,好想和他说什么,可是虽然我知道什么是情绪,可是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出来,只好摆弄蛋糕。
他沉思的时候,我透过蛋糕的缝隙,端详他洁白的脖颈和肩膀连接处上一个黑色的环子,数着他睫毛的根数,一边暗自担心他会发现我在偷摸着看他,到时候应该怎么回答呢?我不知道。
我像个小蟊贼,把他苍白的嘴唇,细挺的眉毛,投下阴影的高鼻,他蓝色的眼里面一颗小小的黑色瞳孔,都随着眨眼一闪一闪的,头发像乌鸦的羽毛,光泽柔亮,自然地搭在额前,太阳穴和颈后。
吃蛋糕吧。
感觉楚,不太开心。
他的名字后两个读音对我来说有点复杂,我最初只记得他姓氏的发音。
为什么之前不看我?
他浅笑,眉毛弯弯的,像一片黑色的柳叶,停在额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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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很害怕。
为什么害怕我?他问。
不知道,我心想,也这么说了
那时究竟为什么会害怕呢?我怎么也想不通,我心里下意识地有个声音对我说:别,别知道,我害怕地打了个寒颤。
诶,楚,我为什么会害怕你呢?
你可以告诉我吗?
我想着想着,又流回心里。
明明你是那么完美,像神一样温和,像神一样冷漠,平等地关心所有人,平等地谁也不爱;可是我想,如果有人期望你能用充满爱意的目光注视他,那一定和向上帝雕像跪拜的修女一样愚蠢。
即便脚下堆满贡品和香灰,和虔诚的信徒,神那石铸的面容依旧俊美,也依旧面无表情,只做该做的事,不会被任何打动。
我也想多和你说说话,本能地喜欢你,喜欢你身上白色,蓝色和黑色的组成,我在抱着童话书的晚上,我失眠了,你向我讲了你的过去。
我问你:如果不参军,坚持写作的话,会过的比现在更好吗?书上说,军人是辛苦的……军人当然很辛苦,辛苦也是不好的词,人应该规避辛苦。
你却笑着说不会的,无论重来多少次,你都会那样选择,你说你的愿望早就不再是做个作家,文学当然很好,可是不是最重要的,因为你想去保护他人。
我问你,没有考虑过自己吗?
你说:我自己一直都很幸福啊,能够像我的前辈们那样,去保护比我们弱小的人,这是一件幸运的事情。
你说,这个世界上有太多悲惨的人,在怪物的袭击里目睹全家身亡的,在战争里颠沛流离身无定所的,家破人亡的,精神失常的,身体残废的……
在灾难面前他们不能保全自己,断掉的手脚也不会像你一样长出来了。
你说,虽然你的亲情和友情只是一瞬间,可是有些人,就连这基本的幸福也没有得到过,你说你相比其他人,已经很幸运了,没有必要太怜惜自己。
但是其实我也不太懂,只是单纯觉得,像你这样的人,就应该和画本上画的那些穿着校服的男孩子一样,在阳光下奔跑做操,阳光和花瓣一起落到你的肩膀上。
而且,悲惨应该也不是可以拿来比较的吧?为什么你会经历这样的事呢?知道你的曾经那么痛苦和纠结,我的心也疼起来了,还有一点生气,我以为像你这样的人,应该很潇洒,不应该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可怜。
我又看向你的眼睛,眼睑是粉红色的,一根根黑色的睫毛密密匝匝地排列下面,是一颗又大又蓝的眼珠,像一颗美丽的果实,在红色的盒子里偶尔扭动一样,不断翕张着,好像是宇宙的呼吸。
我在暗夜里思索着你说过的话。
我想,人为什么要去帮助和自己无关的人呢?就算在他们面前流再多的血,他们也未必会记住你吧,我想了一会,忽然想起在我和你相见之前,也是和你无关的人。
我和许许多多的陌生人,对你来说,可能只是差一个相逢吧,想到这里我又失落又开心,失落是我好像没什么特别的。
原来你是这样的人,世界上每一个人都和你有关,每一声哀弱的声音都会让你的心为之流泪,你的眼泪不专属于我一个人,我的确没什么特别的。
高兴,是我的心里忽然涌起了从未有过的感觉:这么多年来你都是一个人吗?我可以陪着你的,我可以和你一起在军队里,我可以陪你上下班,和你天天一起吃饭。
我可以成为和你一样的人,也去帮助比我弱小的人,这样帮助别人的路上,就又多一个人了,你也不会孤孤单单的;我懂那种感觉,因为我曾经一个人待在虚无里,孤独,真是太可怕了。
因为我曾经也是一个弱小的人。
这个漂亮的世界上,肯定有很多和我一样的人,也有很多比我还要弱小的人,肯定有很多没有家人的,没有朋友的,没吃过蛋糕,也没吃过你做的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