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人多是如此,落魄时再想起往日风光来,便是恍如隔世,只剩万般怅然。
陆青梧刚出净麟宫,便瞧见不远处站在树荫下的殷无峥,她收起了在凤栩面前的温和柔婉,气质陡然清冷锐利,只不过还没开口,便瞧见殷无峥的目光落在了她手中空着的瓷盅上,甚至露出松了口气的神情。
但他并不打算跟陆青梧多说什么,只以吩咐的口吻说:“这几日,多来看看他。”
“不必你说,但阿栩是怎么一回事?”陆青梧并非什么都看不出,凤栩如今清瘦得厉害,想是遭了罪,可他性情之变才最让陆青梧忧心,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个人的性情绝不会轻易改变,而凤栩的变化显而易见。
见殷无峥不语,陆青梧沉声道:“我知你如今贵为天子,可当年阿栩对你的心思人尽皆知,你却视阿栩为洪水猛兽壁避如蛇蝎,现下这又什么意思?”
眼前这女子是凤栩在乎的人,殷无峥本该对她客气些——但那就不是殷无峥了。
陆青梧的死活在他眼里根本无足轻重,殷无峥才不在乎这对母子,之所以这两人还活着,是因为凤栩在乎他们,仅此而已,所以他所作所为自然也无需对陆青梧说明。
殷无峥冷声道:“与你无关,做好你自己的事。”
陆青梧一怔。
她瞧得出殷无峥待凤栩不同,可伴君如伴虎,遑论凤栩如今又是这样的暮气沉沉,故而才想探探殷无峥的口风,却没料到这人根本没将她放在眼里。
然而不等她再问,殷无峥便已经命令似的说:“凤栩心思郁郁,身子也弱,他在乎你,便会听你的话,所以多来瞧一瞧他。”
凤栩自然是在乎陆青梧的,长醉欢发作的那一次,殷无峥敢肯定凤栩是动了自尽心思的,哪怕有他压制,但只要被他抓着机会,谁都救不了一个想要自杀的人,可偏偏因陆青梧母子,凤栩哪怕再痛不欲生都还是咬牙撑了过来。
他在乎陆青梧母子,更在乎死去的亲人,在乎到可以替凤怀瑾成为那个任人摆布的傀儡,在乎到可以因陆青梧母子的性命咽下能将自己逼到自尽的痛苦,在乎到……让殷无峥妒忌。
但殷无峥别无选择,他甚至应当庆幸,这世上还有能够威胁到凤栩的人,否则他即便君临天下又能如何?
谁都留不住一心想死的人。
。
自那日陆青梧出现在净麟宫后,她便当真日日带着凤怀瑾来,凤栩再心思沉重也不得不打起精神,只不过他未料到凤怀瑾竟然这样聪慧灵巧,分明还不满三周岁呢,便已经学会如何撒娇卖乖,贴着凤栩的掌心音调柔软地唤“小叔”,那与兄长格外相似的眉眼中,凤栩还隐隐瞧见了自己的影子。
连陆青梧都忍不住打趣笑说:“他是当真像小叔。”
凤瑜是矜贵端庄的太子,也是凤栩眼中温和强大的兄长,只不过凤怀瑾的样貌与父亲像了个十成十,性情却像极了凤栩,一双眸子满是无辜地眨呀眨,该闯的祸倒是一样不落。
凤栩也惊奇,他在凤怀瑾的眉眼中窥见了故人的影子,还有……自己的影子,是曾经的他,恶名满朝安的靖王。
或许血脉当真是这般微妙的东西,凤栩从前只觉得这是兄长与嫂嫂竭力留下的一个孩子而已,代替凤怀瑾成为皇帝也不过是爱屋及乌,无非是兄长疼他,他也愿为了兄长牺牲,可真正与凤怀瑾接触后,凤栩才发觉,哪怕没有兄长,为了这个小侄儿,他也是愿意的。
瞧着在院子里扑蝴蝶的小家伙,凤栩弯了弯唇角,他靠坐在窗边的短榻上,一只手拨弄着四季海棠的花盆,从窗子里往外瞧,终日沉闷的净麟宫似乎也因凤怀瑾的嬉笑声而鲜活起来。
“怎么整日在屋子里?”陆青梧不知何时进了门,“昨夜下了雨,今日外头也不算热,阿栩,也出去走走吧?”
“不了。”凤栩瞧过去,见陆青梧端着药来。
这几日殷无峥只在夜里回来,倒是陆青梧和凤怀瑾日日都来,凤栩也接过那碗药一饮而尽,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更不曾索要蜜饯果子,陆青梧瞧得神色复杂。
幼弟娇气,她老早就知道,也惊诧于父皇母后和夫君竟会养出这么一个逍遥王来,但好在凤栩不惹人烦,彼此间也算是客气,她可是见识过这位主儿因感染风寒服药时的模样,一脸的苦大仇深,仿佛那药是什么洪水猛兽似的,喝一碗药,能吃两碟点心。
但她还是将准备好的蜜饯摆出来,轻声说:“以前少一颗都不行,现在是不喜欢了?赵院使也是,怎么成日里叫你吃这些药。”
凤栩没接这话,他今日格外沉默,时常走神,像是因什么事而忧心忡忡,拿起蜜饯吃得也敷衍,一点点地啃。
陆青梧本想问问他怎么了,却突然瞧见凤栩手中吃了一半的蜜饯掉在了小炕桌上,而凤栩也面色骤变,低哑道:“带怀瑾回去吧,嫂子。”
“阿栩,你怎么了?”陆青梧眉头一皱,她哪能瞧不出凤栩的态度不对劲。
可凤栩却直接对外吩咐道:“来人,送他们走。”
陆青梧还没机会说话,便被突兀现身的暗卫请了出去,连带着在院子里玩的凤怀瑾。
第55章私心
长醉欢发作的时间很规律,七日一次,只是凤栩过得浑浑噩噩,又许是有意逃避不愿去想,待察觉不对时才想起是日子到了。
越是抗拒就越是害怕,凤栩从来不是怯懦的性子,否则当年也不会提着一把剑硬生生杀出城去送走了陆青梧母子,更不会在陈文琅的酷刑折磨下死咬着牙扛,但长醉欢不同,那些伤痛只能撕烂他的血肉,可长醉欢却能掰断他的傲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