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概都不知,自己此刻的神情有多畏惧惊慌,就仿佛殷无峥未出口的话是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又是沉默。
殷无峥的话再说不出口,他瞧着凤栩将脸埋入交叠的臂弯,良久良久,才发出一声低哑的、含着哭腔的轻声。
凤栩重复了那三个字:“不必说。”
不过是三字而已,却如利刃穿心,殷无峥终于在彼此漫长的沉默与凤栩似有若无的啜泣中,迟迟地明白了何为心如刀绞。
殷无峥出生时母亲便因产子而亡,他从来都寡情淡薄,没有什么能让他这样疼过,曾经深可见骨的伤口没有,那些尔虞我诈的算计也没有,他无惧且无畏,可直至此刻,殷无峥觉得凤栩身上留下的每一道疤痕和这两年来无人知晓的遭遇,都仿佛烙在了他的骨血中一样痛得刻骨铭心。
足足良久,殷无峥才找回自己声音似的开口:“好…好,不说。”
他伸手将凤栩揽在怀里,轻轻吻在他散落着的发间,低哑地重复:“我不说了,凤栩。”
凤栩僵了须臾,又因殷无峥近乎纵容的一句话而颤抖得更厉害,他不敢出声,也不敢抬头,安静地承受歇斯底里的悲哀,他痛恨这世上的巧合与错过,却不得不认命。
太迟了,太迟了,凤栩死死咬着唇,簌簌而落的泪被衣袖遮住,盛世将至,他是站在街口的游魂,背后是昏暗无光的乱世,其实只是差了那么咫尺间的距离,却是此生也迈不过的天堑。
凤栩伸手环住了殷无峥的颈,将自己埋进了曾经求而不得的怀抱中,却仍然躲不掉那条注定不能回头的末途,残阳的余晖似被焚尽,屋内没点烛火,满室昏暗中,殷无峥低低地说:“你想听时,我再说。”
凤栩脸颊泪痕犹存,他像是累了,阖眸靠着殷无峥,呢喃声轻得融进了风中。
“不必了。”他说,“旧事而已,我都…忘了。”
殷无峥不作声。
倘若真忘了,又怎么还会落泪?
他眸光既深且暗,自生而来殷无峥就一直在逆风而行,命归命,缘归缘,而他要走的路,即便是神佛也拦不住,凤栩一心求死,他偏要逆转阴阳。
夜再长,天总要亮,亘古而存的昼夜不会因谁而改变,浩渺天地亦不会在意谁的悲欢。
凤栩心思重,夜里迟迟睡不着,醒醒睡睡的,天明时分才堪堪醒来,一夜乱梦早已记不清,睁开眼,却对上一双灵动漆黑的双眸。
幼小的稚儿正跪坐在榻前,见他醒了,当即转头脆生生地喊道:“娘,二叔,醒…醒!”
凤栩蓦地清醒了。
陆青梧也已走到榻前来,两年未见,可她几乎要认不出这个当初骄纵任性的小叔,沉默的须臾之间,眼眶便红了,她轻轻唤了一声:“阿栩。”
凤栩的目光在母子二人身上扫过,而后坐起身来,面如冷霜般哼笑:“谁给你的胆子直呼朕的名讳,还敢出现在朕的寝宫,简直放肆,还不带着孽子滚出去?!”
凤怀瑾似乎被他的叱骂吓着了,往母亲怀中缩了缩。
“阿栩,何必呢。”陆青梧轻声而叹,抱着幼子坐在榻上,轻柔而温和地低声说:“事已至此,是生是死我们一家人都在一起,当年凤氏凋零,西梁起兵,我便知道大启已无力回天,可大启并非你一个人的大启,就算天塌也不该你一个人来扛。怀瑾是还小,可他是凤氏子,而你,阿栩——”
陆青梧说到这儿忽而有些哽咽,她瞧着凤栩憔悴苍白的面色,那熟悉的眉眼之间唯有冷淡与死寂,寻不到丁点儿曾经靖王的桀骜来。
“阿栩。”陆青梧含泪道,“也是我们最疼爱的弟弟啊。”
当年凤栩能养成那样无法无天的骄狂,少不得父母与兄长的纵容,还有陆青梧这位长嫂,他们都是真心疼爱这个虽顽劣却本性纯稚的幼弟。
凤栩没了血色的唇微微一动,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