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
2000年12月17日……星期日……大风
上午最后两节课,学校安排所有毕业班到阶梯教室去听报告,内容大致是关于高考前最后的这几个月复习、考试进度计划安排,心理调适之类的。第二节下课铃一响,各班人马倾巢而出、“奉旨撒欢”,毕业班的走廊出现少有的热闹场景。下楼时,陶然从我身边经过,趁乱快速塞给我一张字条,我则像接头的秘探,把字条紧紧地攥在手里,半天也不敢看。直到到阶梯教室坐定,做报告的老师讲到一半,已讲得意兴阑珊时,我才偷偷打开字条,像看小抄似的偷瞄,里面写着:“每次放学后,我们一起下楼好吗?放学后,你可以写会作业,我等你。我想每天都和你呆一会,不然,我真的会闷死的。知道我前天晚上有多痛苦吗?!听说你有事后,我没出去,把申请外出的条子给了霍江。一天不和你说话,我会整天都没心思学习的。真的,答应我!”看过字条,我脸红一阵白一阵地,想起前天。
周五晚上放学时奚萍让我去舅舅店里帮奚薇买双旅游鞋。收拾好书包往自行车棚走,陶然从后面赶来叫住我:“你先别回去,等会江丰来了,我们一起出去玩!”
“哦,不了,我还有事,先走了。你们去好好玩吧!”我没有丝毫迟疑地拒绝了他,转身去了自行车棚。我不是一个自由的人,不在学校又不在家的时候,我的动向要先向爸妈报备并获得许可才行。另外还有姐姐奚萍嘱托的事我得去办。而他组的这个局,我也实在没有出现的理由。
到舅舅店里时,偶遇何斌、毛广海和霍江一行人也正逛到店里。霍江笑着跟我攀谈,并借着我这个“熟人”关系,熟练地跟舅舅讲价。我跟他们闲聊了会就回家了,顺路与他们同行了半程。我当时就觉得霍江笑得过于灿烂了,只是当时把这灿烂归因于意外偶遇和有事相求,现在想来,这过分的灿烂里可能还有一两分陶然的缘故。
没想到我简单的一句拒绝让陶然难受了两天。攥着手里的字条,又反复看了两遍,我该如何是好呢?我讨厌偷偷摸摸、讨厌别人背后的闲言碎语,可拒绝他,他会受伤、会不安心学习,我也好不到哪里去。装傻回避?他似乎并不会给我这个机会。接受?我真心不想成为人们口中早恋的“靶子”。要是能把一切都忘记,回到99年5月的那天,我没给他递过那张纸条就好了……
2000年12月18日……星期一……雪
夜里,我做了个十分真实的梦:
陶然跑到家里来递给我了张纸条,上面写着和昨天那张纸条一样的话,我犹豫不知所措,攥着纸条在沙发上睡着了。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被爸爸的盛怒吼醒,爸爸追问给我纸条那个男人是谁?我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唯唯诺诺,含糊其辞。我不清不楚的回答不仅没让爸爸的怒气消失,反而让他觉得我在刻意隐瞒,更为恼火。忽而,场景来到了郊外,江边荒草丛生的杨树林里,妈妈拽着个男人从远处朝我走来,那男人是陶然的模样,妈妈却让我叫他叔叔。“这不是陶然吗?怎么是叔叔?这莫非是个梦?”,见他们走近,我来不及多想,赶紧把手里紧紧攥着的纸条一口吞下肚去,并慌不择路地逃走。回到家,碰到怒气未消的爸爸,我把我和陶然的现状合盘托出,想向他讨个主意,爸爸却摆出一贯“不干涉”我、给我“自由”的姿态,说:“不要逃避事情,要面对!但最终该怎么选,还是由你自己抉择。”正待我还要继续追问时,一阵铃声响起。
我醒了,果然是个梦。梦中的场景可以逃避,梦可以醒,可现实还得继续。这往往就是生活比故事残酷的地方。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到梦里去找寻潜意识里的答案,却仍旧无果。现实中的爸爸知道一样的事之后,他还会是梦里的态度吗?现实中的妈妈会像梦里那么平静、情绪稳定吗?一切都未可知。
起床,赶紧收拾好,往学校奔。一出楼栋,嗬!好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地上铺着厚厚的白色“绒毯”,每个房顶上都戴着毛茸茸的“白帽子”。雪条覆盖在树干、树叶上,把枝条压得很低,勾勒出树“卑微”的轮廓。天地间都充斥着刺眼的纯洁的雪白,在微弱的天光映衬下,反而微微泛出些清冷的蓝色来。在我做梦的一夜间,这天地已换了世界。这纯洁的美丽的白色世界又是否也是梦幻呢?如果不是梦,那美丽的白雪下又掩盖了多少丑陋与肮脏?那些能否一盖了之?
骑车在如梦似幻的世界里穿梭,思绪也随之飘散。校门前昏黄柔和的灯光如同圣诞夜卖火柴的小女孩手里捧着的火柴光,微弱无力却也温馨。常绿的松柏隐藏在雪帐子里,在此时的天光下,只显出似有若无的墨色边缘,正是那徐文长的水墨雪景“只以淡墨勾染枝叶,罔非积雪,全体在隐约间矣”。这白色精灵光顾了室外所有你能触及或无法触及的角落,肆意地在各处留下饱满的“白果”、晶莹剔透的冰棍、蓬松的天然棉花糖……一切都如童话般美好!可这美好也终将逝去……
我决定先不去管逝去不逝去的事,约了东霞和艺婷课后去操场打雪仗,乐呵一阵再说。在雪地里,拣最干净蓬松的雪,在手里捏一捏,微微渗出点水,雪球就从酥软变硬了,就像青涩的果子分泌出透明粘稠的果胶就成熟了,像女孩流泪后就坚强了。嗖——果断扔出去,啪——打在东霞的红棉袄上。
“哈哈哈哈……”
“还没开始呢!你等会!”
“嘻嘻,这哪有等的?!看招!”
“哈哈哈哈……”
我们像回到幼年一般追逐打闹,笑声不断。雪白广阔的操场,我们几点红色穿行、跳跃,如同热烈的红梅点燃了静谧的雪原,升腾起白色的火焰,焕发出无限生机与活力。要是能一直这样多好啊!
晚饭时间,袁英又再次提起她对元旦晚会的各种设想,我也遂了她的心意,把她的想法转达给了艺婷。只是最近艺婷的心思并不在元旦晚会上,而都在她与“四眼”该何去何从上。原以为他们确立关系就是大局已定,之后便会像童话或爱情小说里写的那样有情人终成眷属,幸福地生活下去。可事实是:确立关系是深度纠结拉扯的开始。
也许陷入爱情的女人都是敏感而弱智的,对对方的任何一点“异常”都要寻根溯源,当找到源头自己不愿接受时,又开始“自我欺骗”给对方找各种理由和借口。就连一向生性爽朗、达观的艺婷也不例外。她最近总跟东霞讲“四眼”的各种失约、她的各种等待,讲她对“四眼”的失望,讲她自己的各种妥协和变化。东霞劝她放下,毕竟分隔两地,她还面临高考和各种变数,忘了他,是为她好。就如同当年我跟卢小芳反复分析选文科还是理科一样,道理反复讲了不老少,做决策的人始终犹豫不决。讨论之后,艺婷总会以“忘不了他”为结,就像邓慧兰曾经在女生宿舍说忘不了蒋天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