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
2000年8月28日……星期一……雨转晴
中午吃了顿嘴巴很痛快内心却备受煎熬的饭。这是二姥爷儿子的升学宴,宴请地点是县城里曾经最有名的大酒楼,没有“之一”。
这个“曾经”得追溯到十几年前酒楼还是国营单位时期,酒楼有六层楼,是当时县城里最高的楼,每层都有能摆上十来桌的大宴会厅和独立包厢,每层楼之间盘旋着气派的超大弧形楼梯,楼梯中悬垂着水晶吊灯和各类装饰。改制后,酒店承包给个人,几个合伙人资金实力有限,酒店规模缩小至二楼和三楼,部分大厅也隔成了小包间,其他楼层出租给其他人做别的生意。由于经济不景气、市场竞争激烈,这曾经最风光的大酒楼渐渐就没落了。不过,酒店气派的大格局还在,曾经的名气在老一辈的心里也还占着一定分量,价格也还算经济实惠。想必这也是他们把请客地点选在这里的原因吧。
参加宴会的除了我们自家人和相熟的几个亲戚,其他全不认识,据说除了姥爷家的远房亲戚,其他都是二姥爷工作上往来的同事、朋友,总共大概十几桌。那些人几乎都是浑身透着酸腐气的“老古董”,见面恭贺二姥爷不是说“公子大才,考上大学就是中了秀才!”就是说“少爷秀才及第,官运亨通,可喜可贺!”更有甚者,满口“之乎者也矣焉哉”地掉书袋,好像不说文言就不会说话一样。有个满头白发在头顶梳发髻、簪发簪、穿长袍的老者,看上去以为是个超脱的仙风道骨之人,落座后却大骂社会腐败导致自己受到各种不公待遇,大肆宣扬“读书无用”论,贬损大学生无能。另有一个约摸八十多的老头,他介绍自己是重点中学退休教师,从上桌开始就倚老卖老拉着他身边儿孙辈的人炫耀自己的光辉史,到菜上完也没见他吃几口菜,倒是唾沫星子往菜里喷了不少。真是可惜了这一桌好菜啊!
看着这一个个令人倒胃口的“封建思想毒瘤”在身边狂喷,竭力释放“毒素”,我只能赶紧把自己喂饱,以尽快离开这“五毒”之地,少受精神荼毒之苦。在回学校的路上,老远瞧见两个熟悉的身影——叶培盛和吴璇。吴璇不是住校生吗,这个时候怎么在校外,还和叶培盛在一起?看起来他俩关系好像很不错的样子,可叶培盛不是喜欢淼淼吗?我加快脚步,想看得真切些,近了,果然没错,确实是他俩。此时,我却对自己鲁莽的行为后悔了,我该怎么跟他们打招呼?表示撞破了他们的秘密?那我之后该如何面对淼淼?这事要不要告诉她?情急之下,我用太阳伞挡住上半身从他们身边走过,只听见叶培盛在激情四射地讲述自己的光辉历史,吴璇则用各种夸张的语气感叹给那大段的演讲添加标点。
班上要开始重新选班干部了,关于重选班委的各种传言四起。有说老班要换了现任班头的,有说他属意建国的,有说他属意徐建的。老班的想法我并不清楚,只是这些传言并不会空穴来风,至少班头自己就曾对我说过老班对他有意见,想换了他。我当时并未往心里去,只是安慰他,现在看来还是事出有因。
我的新自行车还没“上任”,晚饭懒得出学校,就在学校食堂解决了,袁英也和我一起在食堂吃。吃饭时,乐为过来跟我坐在一桌问我:“要是你,你选谁当班长?”
“我无所谓啊,谁都行。”我并不太关心这个。
“你觉得徐建这个人怎么样?”乐为又问。
“还不错啊,人挺有能力的,做事也热心。”我觉得自己的评价还算中肯。
“他是天生的将才,有非凡的领导才能!”乐为脱口说出了这样的评价,让我又仔细想了想徐建。的确,他这人组织能力挺强的,至少和现任班头比起来,我更心甘情愿听他指挥,也没有为什么,好像他身上就有某种让人信服的特质,也许这就是乐为说的“非凡的领导才能”吧。至少他在各方面对女生都很照顾,也许有些男生对他有误解,例如陶然,也许有几个女生对他有些看法,但总的说来,我觉得他是个靠谱的人。
“看来你是想选他当班长的了!呵呵呵呵,你这是在给他拉票吗?”我将乐为一军。
“我觉得他当班长不错啊!”袁英也称赞道:“他做事挺认真负责的,也不怕得罪蒋天乐他们那些懒人,成绩也不差……”看来袁英也是看好徐建的,对他赞不绝口。
2000年9月1日……星期五……晴
正式开学了,可感觉做高三的学生已经好久了。
前两天放假,妈妈带我去市二医院看头疼的毛病,托人找关系检查,结果除了近视度数加深了,其他的一切正常。妈妈心里的石头落地了,我心里却无比内疚。我知道事情的一切“内幕”,检查之前我就知道不会有事,头疼也的确是真实的。虽然找了熟人,但检查费还是花了不少钱,开学报名费得九百多,这一个月开支不少。爸爸去取了去年的存款,妈妈向姥姥也借了些钱。心中的愧疚不断加深加重,我变得很乖很乖,可我无论怎么做,心里的愧疚一丝也没有减少。父母为我付出太多太多了,我又何必还要去寻觅心灵的港湾呢?!确保生活上的温饱父母都已竭尽全力了,何必还要追求精神上的理解和契合?!叛逆就到此为止吧,让那个“出走”的我回来吧,别再互相伤害了,家终究还是个港湾……
堂姐的旧自行车不骑了,给我了,我又可以骑车上下学了。从小拣姐姐们的旧衣服穿,我并不介意,时常姐姐们淘汰的旧衣服比我妈买给我的新衣服还合我意,没想到自行车也要拣她们的骑。之前那辆自行车是我攒了好多年的压岁钱自己买的,现在“寿终正寝”还有些舍不得,毕竟它付出了那么多,毕竟相处了这几年。也不是不爱惜它,实在是没法爱惜,就像对待骑它的我一样,我也不爱惜。我只是把自己当作完成父母期待的工具人,我并不爱自己,就认真当个工具吧,一切都是完成目的的手段和过程,不必在意。
班主任明确了重选班委的原则和办法:先全班投票选班长,再由班长任命其他班委成员。徐建以高选票取代了原班长,成为了新班长。这个结果不知是真的民心所向,还是经传言影响,揣测班主任意愿的体现。无论起因如何,票选经过如何,最终结果是徐建步步高升即将担任我们班高三学年的班长。
当然,班委换届还没结束,除了班长,其他班委的任命都还没落实。晚自习停电,隔壁班的班主任带口信说物理老师家里有事,让我们自行上晚自习。得到这么个口信,教室里瞬时失去管束,闹翻了天,吃零食开茶话会的,换座位下棋的,各个一副菜市场闲散人员的样子,看小说的反而成了最不影响旁人的了。在这班委换届的当口,人心涣散也十分明显,没一个人出来主持大局,维持课堂秩序。
我屏气凝神,调整心态,打开物理书加紧复习物理,为快要开始的物理竞赛考试做准备。这时孙艺婷换位子坐到我旁边说有悄悄话要跟我单聊。一阵不必要地套磁,表示咱俩是如何铁磁的闺蜜后,她进入正题:“你当宣传委员怎么样?”
“宣传委员之前不是你在干吗?是徐建的意思还是你不想干了?”我不清楚她问话的起因,反问她。
“我不是还有个文艺委员吗?本来宣传委员我就是兼任的,而且你办黑板报也比我有想法,画画也好。徐建也有意向让你当。”她笑嘻嘻地使劲抬举我。
“我那不是给你帮忙的吗,你还接着干,有需要我帮忙的时候我再给你帮忙就是了。让我当宣传委员还是算了吧。”我推托,一方面出于应有的谦虚礼节,凡事礼让三分,另一方面宣传委员的事很多,给艺婷帮忙可以选择性地干一部分,她还记我的好,要是任职了,就全是自己的事了。
“徐建让我来先跟你说说,他刚上任你就当卖他个面子呗。而且他打定主意选你当班干部,他不会轻易放弃的。”艺婷继续劝说。
“宣传委员一般都要干啥啊?”我理解徐建的难处,刚上任、没人支持、孤立无援的苦我懂,就像当年的方倩倩。我不想直接拒绝让他难堪,但又不想担任这个职务,于是迂回地找找看有没有别的突破口。
“平时常规的就是去传达室拿信回来分发,每期出黑板报。其他的就看学校组织的活动和学生会宣传部怎么安排,配合他们组织活动。宣传委员的确屁事挺多的,不过如果你觉得事太多,学校组织的很多活动可以弃权,就做常规工作。你就当呗!”她笑着冲我撒娇地说。
“唉!那事还是挺多的呢。我怕耽误学习,还是算了吧。”我哭丧着脸,学着她的样子推诿。弃权?以我这争强好胜的性格,别说弃权,就是做的差一点,我都不能放过自己。“要么不做,做就要做最好”是我一直引以为豪的行为准则,我不可能像艺婷那样轻松地把弃权挂在嘴边。
艺婷还欲与我再推拉纠缠一会,陈舟来冲她使个眼色说有事找她,她便跟陈舟去了。自打陈舟胳膊骨折艺婷去看望过几次和歌咏会之后,他俩的关系就比以前更亲近了,有很多我也无法参与的“小秘密”。他俩都是开朗大方的性格,合得来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此时放眼望去,教室里不少人分别聚成小团窃窃私语,听不清各自都说了些什么,声音相互干扰形成嗡嗡声。看围聚和流窜的人,猜测大概不少讨论和班委任命有关。
2000年9月2日……星期六……晴
晚自习前班主任公布了班干部名单,这名单自然是徐建交上去的,和之前的任职有了很大调整:除了团支书乐为、副班长卢小芳、女生委员金燕和安保委员何斌,其他都有变动。单凌云任体育委员,孙艺婷任文艺委员,谭小钟任劳动委员,江丰任生活委员。我迟了一步,错过了跟徐建沟通自己想法的机会,还是被委任为了宣传委员。虽说之前孙艺婷已经透了信给我,但听到这一消息实实在在坐实,感觉还是挺复杂。
在“读书至上”的舆论中,从“学习委员”下到“宣传委员”——是“下”而不是“调换”——职务的变化无疑说明我成绩下降了,不再是班上的学习标兵了。学习委员是一闲职,只需要学习成绩好,在老师们的口中起点榜样作用,适时当好“别人家的孩子”就可以了。新任的学习委员是建国,他成绩的确比我好,时常考班级第一。高中的成绩排名不像小学和初中,能有人一直稳居前三名。在激烈的竞争下,班级和年级排名名次变化幅度比较大,能排到快班班级第一就是有实力的体现,时常能排到第一实属实力非常稳定和强劲。对这一任命,我无话可说,可心里又的确不是滋味。面对现实吧,别老活在自己的幻想里,承认自己的差距,好好努力吧!
不想当宣传委员的我,现在也已经是了。我该怎么办呢?提出异议申请换人吗?现在老班已经宣布了,再没有机会放弃了,只能硬着头皮顶上。这时的我像突然更换了角色的演员,还未做好准备如何把握角色,就被罩上脸谱推上了舞台。大家都说小学、初中的学生干部是“官”,高中、大学的学生干部是做事的“公仆”,到了社会上……想办法好好适应吧,争取学习、工作两不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