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笑什么?”
枇杷听见父亲有些不解的声音,这个向来沉默且执拗的男人只有在面对自己的妻子时才会显露出稍许的无措。
尽管在实际上,他囚禁了这个女人……
迫使对方背井离乡,又让后者在花一样的年纪为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生下了同样不讨人喜欢的孩子。
尽管周遭的所有人都在说着,这个男人有多么多么爱着他的妻子,难道这就意味后者是被真正爱着的吗?
——又或者,作为这个失去了自由的女人,她真的就稀罕这份所谓的爱吗?
“当然是在笑你们爷俩,一个两个都这么爱说傻话。刀这种东西,不磨得锋利些,怎么好用来给畜生剥肉拆骨、开膛破肚呢?”
女子神情温和地说道,语气理所当然,眼神中的天真柔软和眉眼间的风霜结合在一起,非但不显得矛盾,反而有种奇妙的和谐。
仿佛天生如此。
这还是枇杷第一次从自己的娘亲口中听说,他们父子两个原来有哪里是相像的。
几乎村里的所有人都说他长得更像娘亲,眉眼五官之类的,虽然并不会被错认为是女孩子,但就是一眼能够瞧出他们之间的母子关系。
枇杷从前听到这样的说法,就算那些人在谈及此事时用的并不是什么让人舒服的语气,他还是会从心底生出丝丝缕缕的庆幸。
那时,他并不很了解娘亲的处境,只是因为恨屋及乌,哪怕是最最浅显的地方,他都希望能够更加接近自己所喜爱的娘亲……而跟那个被自己称作爹的人,最好能够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可是,他忘了,他和那个男人之间还有一样最最牢固、也最最深刻的链接——那就是血缘。
无论枇杷心里多麽地不愿,他都流着他爹的血。
也就是说,在这张肖似娘亲的皮囊之下,包裹着的血肉里面,有一半都源自那种通过肮脏勾当世代传承的血脉。
用受害者的皮,共同包裹受害者和加害者的血肉,然后就组成了这个看似无辜的他。
多滑稽,多讽刺啊。
可这就是枇杷,也是他这辈子注定无法逃脱的罪业与枷锁。
就算是从别处衔来的种子又如何,他长在这片土地上,若没有其间水土的蕴养,终究无法从一粒果核萌发出幼芽,继而长成颤巍巍的小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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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这棵树长成了一个什么样子,将来能否结果,是否有机会长成参天大树……都已经不甚重要了。
落地生根,既没有选择的机会,也就在一开始失去了反悔的余地。
——可为什么要反悔呢?
枇杷望着那漆黑的刀身微微地出了神,脑中金光乍现,从很久以前就隐约萦绕在他心头的某个念头,忽然浮出水面,一下子变得鲜明异常。
与其去追悔那个永远无法抵达的当初,不如亲自斩断与未来的链接……就用这双同样从罪恶的土壤中长出的手。
只不过,这双手太过细弱和无力,所以,他需要借助一些工具,一切外力来达成这个光明的愿景。
“你要是真想吃肉,我去买现成就行了,何必呢?来,刀给我吧。”
男人再度开口,话语间似乎带着商量的意味,行的却是通知的事宜。他试图从妻子手中接过刀,不想女子先一步松手,刀子掉在磨刀石旁,两项碰撞发出铮的一声轻响。
那声音仿佛是响在枇杷的头脑之中的,他的视线落在那把刀上,有一种强烈的想要拿起它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