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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仿佛没注意他的反应,把印着冰棱花的杯子递到眼前:“喝点水。”
他低着头接过来,冰凉的水流入腹,延缓了精神上的焦躁。他呼吸着,逐渐平静下来。
有什么可怕的?又没真强上他。
对方等着他喝完,拿回水杯:“我替你点了早餐,火腿面包,我看你一直吃这些。”
“谢谢。”
“吃完我们就回去。”
“俱乐部的聚会不是两天吗?”
“发生了昨晚的事,我想你大概不想继续待在这儿了。”
祁染知道他说的是打人事件,但思绪不自觉飘到另一处,再抬起头时,对方已经离开了房间。
祁染望着他的背影,心绪复杂。钟长诀的对话流畅,语气自然,神态和平常别无二致,好像昨晚的一切没发生过。
在这儿反刍、回味的,只有他一个。
静默了一会儿,他起身下床。不在意也好,有那样的过去,复杂的关系不适合他们,做秘书和老板就够了。
吃完早饭,他们仍旧坐渡轮回去。上岸后,接待员带着他们走到特殊出口,专车已经停在那里了。“今天市里有游行,几条主干道都堵了,我给您调整了路线,虽然绕了一点,但更快。”
“游行?”
“嗯……”接待员勉强笑了笑,“虹鸟联盟嘛。”
虹鸟是萨沃北部的一种鸟类,羽毛色彩斑斓,如同彩虹。因为彩虹形同桥梁,虹鸟也被视作沟通、和平的象征。虹鸟联盟作为近几年新兴的反战组织,增长速度惊人。祁染经常在新闻中看到它的标志。
沿着海湾大道走了几公里,车子拐进一条城镇公路,在一个红绿灯前停下。
左手边,远远地,能看到密密匝匝的人影。他们举着牌子,上面用粗大的黑色字体写着“要和谈,不要战争”“要对话,不要武力”,或者“反对临时法案”“反对政府权利滥用”,硕大的字体十分醒目。游行队伍前方,有人高举旗帜,带头喊口号,嘹亮的声音穿过街道,传进祁染耳中。
他滑下车窗,两手搁在冰凉的玻璃上,出神地望着醒目的标语。
车子启动,沿着车道开了一会儿,忽然右转。祁染还在愣神,没防备这个大转弯,身子往旁边倒,险些从座位上滑下去。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一只大手揽住他的腰,把他搂了过来。
他的背撞上坚实的胸肌,耳畔传来呼吸声,一瞬间让他想起昨夜同样的姿势。
祁染下意识地用胳膊肘往后一顶,平常人受这一击是很痛的,钟长诀却没什么反应,只是顺势松开了手。
祁染在位置上坐正了,热气涌上脸,在两腮熏红之前,他打开终端,调到新闻频道,点开最上面的采访回放。
新闻果然有效,台标一出,他的心跳迅速回归正常。
这是莫历议员在早间新闻接受的采访。她曾经打破了年龄记录,三十出头就进入了议会大厦,今年不过比钟长诀大五岁,已经是众合党的党魁。她有一张古东元人的鹅蛋脸,一双眼角上扬、英气逼人的眼睛,素来以咄咄逼人的进攻性格著称,在选举辩论和访谈里,常常把对手激得火冒三丈,暴跳如雷。
视频里,金发碧眼的主持人提问:“在昨天的演讲中,你对《战时紧急法案》提出了许多批评,你似乎很反对这个法案?”
“是,”她说,“它是对民主传统、个人自由、经济公正的背叛。”
主持人似乎乐见这样直接的方式:“能详细说明一下它的问题吗?”
“优先军事重工业,必然牵扯到能源的重新分配,这不但会影响工业生产,民生也会受到极大影响。冬季即将来临,对于住在北方地区的家庭来说,取暖不仅是生活质量问题,也是生命安全问题。同样的,发电厂能源不足,可能导致电力间歇性中断。我还没有提到对农业和粮食生产的影响……”
主持人在她暂时停下的间隙,发起了反问:“对于能源和资源分配,法案提到过,将优先保障关键民生领域,并会在战时确保农业、医疗的基本需求得到满足。”
“基本需求,也就是说,能保证最基础的粮食供应,但生活物资的上涨,是无法避免的,”莫历说,“而且,法案赋予政府征用私人财产的权利,这不仅包括你的工厂、你的设备,还包括你每天使用的交通工具,甚至是你家中的物资。”
“法案中提到,任何征用行为都会有严格的审查程序,补偿金额将根据市场价值评估,并由独立的第三方审核。”
“理论上是,但现实中,政府的审查程序会不会作假?第三方审核机构是不是真的中立?即使能补偿损失的物资和设备,对于那些只能维持收支平衡的小企业,生产中断的影响远远超过金钱补偿。”
“不过,”主持人说,“在前线装备告急、克尼亚东防军随时会反扑的情况下,这种暂时的牺牲似乎是必要的。”
“我不觉得这是暂时的。”
主持人顿了一下,这部分并没有在预访的提纲里出现。
“这才是法案最可怕的地方——政府迈出了权利扩张的第一步。我们不能天真地认为这些紧急措施在战后会自动解除。历史已经无数次证明,一旦政府获得了某种权力,它决不会轻易放弃。”此时,莫历突然转过头,直直地盯着镜头,锐利的眼神似乎要刺穿屏幕。
“我们正在见证历史,这不是联邦走向胜利、一雪前耻、跻身霸权国家的历史,这是用战争的手段、国家的名义、民族的借口,一步步走向独裁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