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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星洄道:“柳门主这是决定了。”
那道苍老的身躯佝偻着向前移动,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中,只留下一句:“杀一人,活万人,有何不可。”
方远仁的脸色从进来开始就没好看过,听闻此话,道:“尹舜恶有恶报,身为剑修混入妖道,还做出那么多恶贯满盈的事情,这是他应得的。”
妖塔中心比外头安静许多,但气氛却比外面更加沉闷不安,阵阵若有若无的低鸣从很深的地下传出来。几道手臂粗的铁链从一团黑暗中蔓延,一直延伸到四周古朴粗糙的铁壁上,被一旁的庞大又坚固的铁环死死扣住。
方远仁气息颤抖,双指在照夜剑脊上一抹,咬牙切齿道:“照夜!”
“照夜不可!”顾星洄刚想阻拦,照夜就欢呼着释放出剑芒,将周围的黑暗绞杀,整个妖塔内亮如白昼。
果然,他的脚下,铁链的中心,正困着一个奄奄一息的,星云派的弟子。
勉强还看得出人形的人四肢被铁链束缚着,脸部凹陷,颧骨高耸,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肉,气息微弱地翻着白眼,几只刚饱餐后的妖物被剑芒一照,慌慌张张地从他身上逃离,又在下一秒被剑芒穿心而死,灰飞烟灭。
这名星云派弟子不知道被关了多久,恍惚中听到有人喊他,用尽全力睁开那双涣散的双眼,好一会儿才认出面前的人:“方…师兄…掌门、掌门……救、救我…”
方远仁心下一惊,立刻蹲下身子,焦急喊着:“阿其师弟!”
杜敏其,星云派弟子之一。星云派倾覆当天,他奋起杀敌,佩剑被万剑门的人毁坏后,又赤手空拳地上前拼命,直到力竭被万剑门的人俘获,扔进妖塔里。
“阿其师弟!”见他气若游丝随时要断气,方远仁心急如焚,握着他的手腕源源不断地送着内力,又从储物袋里翻出顶级伤药,喂他吃了下去。
顾星洄迅捷地解开铁链上的锁,把毫无行动能力的杜敏其搀了起来,捏着他的手腕渡入内力,替他平复着体内亏空庞大的伤势,说:“杜师弟再坚持一会儿,我马上带你出去。”
周围死寂的角落里传来几声沙哑又惊喜的喊声。
“……掌门师兄?”“方公子?”
“真的是掌门师兄!方公子!救救我们!!”
方远仁这才留意到,妖塔的墙壁上被挖出了几十个镂空的牢笼,每个牢笼之间的距离很近,但彼此之间又无法看到,被关在里面的人只能听着无休止的惨叫声,在惊恐和猜测下一个是否会轮到自己的惴惴不安中度日。
被关在里面的都是曾经星云派的弟子,柳云涛为了让这些弟子物尽其用,在每一个弟子即将撑不住快死去之时,就会在笼子里挑一个恢复的比较好的来代替,如此周而复始,便宜了原本要为此献身的许多万剑门的弟子。
一群衣衫褴褛神色喜悦到癫狂的人冲出妖塔时,柳云涛拖着昏死过去的尹舜进来了,他把尹舜摆在铁链的中心,仔细又严谨地将他锁好,默默地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新鲜刚筑成的妖体很快就吸引了一大批蠢蠢欲动的妖物,他们争先恐后地撕扯着尹舜的血肉,又在狂欢中灰飞烟灭。
在宛若炼狱一般的哀嚎与血色里,柳云涛坐在地上,任由尹舜的鲜血将他的衣袍浸湿,静静地望着顾星洄和方远仁,道:“老夫会遵守与你的诺言,此生不会再踏出妖塔半步。”
顾星洄看他一眼,揽着方远仁就要转过身。
“你小时候的事情,很抱歉。”柳云涛的视线落在顾星洄身上,道:“但为了人间的稳定,就算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也还是会那么做。”
顾星洄置若罔闻,没有给他丝毫回应。
“顾掌门年轻有为,日后星云派定是众望所归,希望顾掌门到了那个位置时,能够找到一个好的方法才解决妖界的问题,别像我一样,情非得已,还要落人口舌。”
“别摆出一副身不由己的样子。”方远仁忍无可忍,转过头厌恶道:“在其位谋其职,你想的不过是如何以别人的牺牲来换取自己的名利双收。这么多年,若是你真想要解决妖界局面,你早就有方法了,而不是靠着到处打压掠夺其他门派,用其他门派的灭亡来壮大自己。”
他的视线放到再一次醒过来的痛苦哀嚎的尹舜身上,冷道:“事到如今,你还想着,杀一人,活万人,用尹舜的血肉换你大义灭亲心系苍生的美名。无德,无才,无能。”
柳云涛愣住了,很快,他就愤然而起,抓着自己的胸前的衣袍,像是要剖心自证,他嘶喊着:“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一辈子都为了万剑门,一颗心都放在了万剑门身上——才不是你说的那样——”
回应他的,只有妖塔被重新封起的入口。轰然声响中,顾星洄收回灵力,封死了进入妖塔的大门。
“他有机会出来吗?”
顾星洄微微摇头,回应着:“不会,除我和你外,无人能开启这道门。”
外头秋风正盛,旭日高照。
无数听到风声的万剑门弟子们聚集在门口,或惶恐或期待地仰望着顾星洄。
他们早在各种谣传消息中听说了万剑门从此要沦为星云派附庸的消息,承受力差的,直接两眼一黑,倒地不起,更多的,则是呜呜咽咽了一顿,就开始盘算着到底是要离开万剑门,还是干脆直接加入星云派。
照夜在弟子们的惊叫声中出鞘,化作无数把剑气悬在不断窃窃私语的弟子们的头顶上,逼得他们一个个垂头跪下,目光压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