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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澜忍不住问出了那个名字,“你说的是克雷蒙?”
听到“克雷蒙”这个名字的瞬间,像是回忆起了恐怖的噩梦,弗朗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起来,呼吸也变得愈发急促,“不要提这个名字!你是不是也跟他们一样,觉得他很疼爱我这个亲弟弟?可没有人知道,在他眼里,我甚至连一个人都算不上,就只是一个可供戏耍的宠物,一只随时可以遗弃的小猫小狗!”
他瞪大双眼,看着安澜,又好像在透过他看着某个并不在这里的人,狠狠地宣泄着内心压抑多年的情绪,生理性的泪水不断地从眼角滑落。
“他一边在所有人的面前扮演着疼爱弟弟的好哥哥,一边在暗地里用各种方式折磨我——惊动我的马匹,让我摔断双腿,又在我养病的时候假惺惺地带着神官来探望;在寒冬深夜将我推入水池,在我快要被淹死的时候又跳进水里救起我……他瞧不起我,认为残废的我根本没有以他弟弟的身份活在这世上的资格,一直留着我,只是想要享受那些无知的人们对他的赞扬,想要借助我的存在遏制他残害兄弟的传言罢了。”
安澜想问,为什么不反抗,忽然又想起弗朗虽然满嘴谎言,但是他身上的病不是假的。
靠着伪装才能明哲保身的弱小皇子,连个正常的健康身体也没有,以至于整天受困在自己的府邸中,又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可以去对抗坐拥整个耶兰帝国的皇帝陛下?
“我以为我一直忍耐着,总能熬到他对折磨我这件事失去兴趣的那一天,直到成年礼上,他公开宣布要将穗谷城赐予我作为领地……”弗朗痴痴地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声比哭还难听,像是在笑自己过去的异想天开,“他早就知道穗谷城的隐患了,就是因为知道没有人能够解决这里的问题,他才故意把这片表面上看着富庶无比,实际马上就要被侵蚀得千疮百孔的领地赐给了我。”
“他明明知道,我身体虚弱,需要远离人群静养,偏偏把原本僻静的领主府推倒,又在最喧闹的集市中重新盖了一座如此招摇的府邸,他就是想要让我一出门就听到民众对我无能的责难,让我的内心充满煎熬,再多华美的装饰,也改变不了这里其实是一座坟墓的本质——我没有想到,他对我失去兴趣之后,留给我的结局,居然是被活生生地逼疯!”
说着说着,弗朗又开始咳嗽起来,从嘴里呕出参杂着血丝的白色乳汁,滴落在地面上。
安澜知道,弗朗的身体根本无法消化虫母的乳汁,喝得再多也救不了他已经垂危的生命。
“幸好,我的身边还有怀特,他是唯一一个愿意违抗那个魔鬼的命令,愿意倾听我心声的人,比起那个早死的上一任皇帝,在我眼里,他才是我真正的父亲。也是他,找到了虫母幼体和那份魔药配方,给予了我第二条生命。”
安澜的嘴唇翕动了一下,他想要告诉弗朗有关虫母和那个药方的真相,但是一时间又不知道是否应该开口。
“我知道我就快死了,只有虫母的乳汁,配上那份古籍里的魔药,我才能继续活下去,可偏偏就在一切都快要成功的时候……”弗朗顿了顿,脸上的神采一下子消失了,眼底也变成了近乎一片死寂,“我知道了,怀特他居然是那个魔鬼的走狗,他居然一直在骗我,甚至我来到穗谷城之后身体越来越差,也是因为他。什么虫母什么魔药,到头来都只是一场虚幻的梦,我根本就没有逃脱的可能。那个魔鬼,他就是故意让我以为终于有了希望,又狠狠地把我推下深渊,让我彻底绝望!”
原本还在想弗朗为什么不等到蒂尔曼交出魔药就引爆虫灾的安澜,心底的又一个疑惑也就此解开了。
他想,瑟林前去寻找的那位名叫怀特的神官,大概已经凶多吉少了。
发泄完自己的情绪之后,弗朗抬头看向安澜,问道:“我想要的就只是活下去而已,我有错吗?”
安澜目光闪动,摇头回道:“不管怎么说,穗谷城的居民都是无辜的,你的命是命,那些居民的命就不是了?你这个样子,跟折磨你的那个人,又有什么区别?”
听到安澜的回答,弗朗眼底的最后一丝光芒也熄灭了,“因为你没有经历过地狱,所以你才可以大言不惭地说出这样的话来。快要溺亡的人,会不择手段地伸手抓住一切能抓住的东西。为了活下去,哪怕是当别人**的一条狗,我都愿意去做……”
他轻声呢喃道:“既然我活不下去了,那这座穗谷城里所有给予了我痛苦的人事物,都要给我陪葬。”
这一刻,意识到弗朗要做什么,安澜心底警铃大作,朝着已经距离虫母不远的希露尔喊道:“希露尔!消灭虫母!”
与此同时,躺在虫母身上的弗朗启动了符文炸弹,朝着房间中央的地板砸下。
收到命令的希露尔加快速度,迅速来到虫母的身边,伸展出无数根触须,转眼间就将脆弱的虫母绞成了一地乳白的浆水。
紧接着,刺耳的轰鸣声响起,爆炸并没有危及到及时躲避开来的安澜,但是地面上却是被炸开一个大洞,以洞口为中心,无数的裂缝瞬间蔓延开来,又在接连不断的咔嚓声中纷纷崩裂。
早在弗朗抛出炸弹的同时就服下丹丘茗的安澜伸展出双翼,飞到即将坠落的希露尔身边,将她收入了空间指环中。
他再一扭头,就看到弗朗紧闭着双眼坠入了晶体房间下方的一片漆黑,然后消失在了朝着他飞扑而来的虫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