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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珺垂眸目视着雪瓣在指间化开的一点水渍,反射出细碎光泽。
残存的旧忆若冰雪纷至沓来,又无形无影般捉摸不定,重复的悬崖在眼前浮现,可这一次,沈珺似乎看见了他“自己”。
‘他’样貌显得年少许多,约莫十五岁上下,与他装束相似,不过那墨蓝色泽的双目涣散,显然是根本没有神智。
沈珺听见洛肴饱含困惑的语调,自语道:“为何会在这里。”脑海思绪交织一线,勾勒出难以置信的疑问:
那是。。。。。。我吗?
第0131章假面
洛肴也觉得奇怪非常,依据他们上次到此地云游的经验,遇上与自身几乎一模一样之人是在跃下悬崖之后,怎的此回这么早就出现在悬崖对面了。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侧之人,心下不免讶然,暗觉“他”与当年被扼喉拧断颈骨的“沈珺”过于相像,可倘若联系这二者,又难免添了几分蹊跷。
其一,自然是当时他年不过十五,所遇之人俱是同龄,但如今已时过境迁,他三人早就并非少年样貌,为何今日所见仍旧相貌稚嫩?难道鬼域门这时空交叠之所在,凝固在了十五年前不成?退一万步而言,纵然可视其为当年打开鬼域门所致,可后来“那人”再度关上了这道门,按理说不应该出现如此紊乱的局面。
至于其二。。。。。。洛肴不由感到心间微涩,目视二人相似的模样,情不自禁地思忖着究竟是什么样的前因,才会引出这般后果。
思来想去,在他看来沈珺命途中最为重要的转折,不过当年襄州的那一场无妄之火。失去了爹娘族亲,一朝从雪顶云端跌落泥潭,或许会有些许落差吧。。。。。。“他”沦落此番境地,可是因不曾遇上文叔,未被抱犊山收留的缘故?
不知道为何,他对于儿时身处襄州的记忆也十分模糊,可能是那场大火烧得太过惨烈,留下的阴影太过深重,于是被他不中用的脑袋屏蔽了。
冷不丁撞上异常状况,焉知福兮祸兮。洛肴暗自凝神,计量着是如上次一般往悬崖下跳,还是传送到对侧一探究竟。他们只是稍占了来过一趟的便宜,可仍旧对此地玄妙知之甚少,眼下是被赶鸭子上架,面对藏在暗中的那个人,正如同此情此景——
一步踏错,便落入万丈深渊。
他之所以主动寻来此地,是觉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发制人,而鬼域门的变数从某种意义上言是公平的,那人绝对没有操控此门的能力,否则也不会千方百计地行关门之举。至于究竟会生出什么变数,变数又能否助他们一臂之力,尚且不得而知,要想全须全尾的了结旧恨,还需看沈珺所言之剑道缺陷能否扼住那人关窍,青竹所布之三劫循环能否行围困之势。
至于他嘛——洛肴闲闲将掌中石子往崖下一抛,算是投石问路。
那被石子破开的浮雾,荡开一圈一圈好似涟漪的波纹。他福灵心至,忽觉鬼域门好像一个“场*”,时间与空间在其中弯曲、交叠,因而才证实了阙上所题那句“一微尘里三千界,半刹那间八万春”。
他眼前仿佛再度浮现第一次来时所见的满池“虚无”,那个漆黑的、似乎空无一物的“洞”,心想也许它并非一扇阳世通向阴世的“门”,亦并非无数轮回交叠、时间挤压,被浩瀚不可计数的魂魄和记忆不断堆积、扭曲、螺旋而坍缩成的“终点”。
他依然说不上来它究竟为何物,不过隐约觉得那大概正是三千世界,于瞬息之间叠合在了一起的原因。
大概世上无人能知晓它究竟是什么,哪怕那于山中坐化的世外高人,饶是能堪破构成游山之妙的奇门遁甲,亦是未得缘参悟此法。可洛肴转念一想,当年他们仅看见棺材,并没有遇上那高人的遗骸。
他心弦一坠,仿佛被什么沉甸甸的东西拽着。方才沈珺说冰镜剑道自身存在无法弥合的缺陷,所谓大道,归根结底不过修道者对于永恒和完满的渴求,令他隐隐似有所感,或许那世外高人并非无力参悟大道、抱憾而终,反而正因明悟了自身,才坦然赴死。
毕竟无论何人,都逃不脱轮回周而复始,死与生,均为其中不可剥离的一部分。
洛肴道不清心中是何滋味,只是猛然惊觉他们此行颇像飞蛾扑火。
可立于沈珺与青竹身侧,面对天堑之间望不穿的雾海翻腾,心内蓦然下了决断。
“下去。”
他干脆利落地拔摇光出鞘,简言道传送阵无法定位于完全未知的领域,此行还需依靠祭剑御行。
青竹斜睨了摇光一眼,凉凉道:“不必载我。”语罢纵身一跃,二人不敢耽搁,亦是紧随其后。洛肴将两眼眯成细细的窄缝,窥视急速上升的山峦与云流。
他仔细回忆着置身于棺材内的情景,那喉咙绞割的窒息感和剧痛,让他若有所思地抚上脖颈,好像手掌被汩汩流出的温热液体浸湿,粘稠地糊在指缝,琢磨着那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又长又细,似是丝线,却锋利到削铁如泥。
他无端有种恍如隔世的熟悉感,觉得小臂上麻麻痒痒,仿佛被蚂蚁爬过皮肤,鼻端嗅到泥土的腥味,真实又虚假地包裹着他。
这种熟悉贯穿始终,从十五年前的悬崖跌落,到今日祭剑御行。洛肴翻来覆去地思索这感受根源于何处,想明白时掌心都渗出薄汗,险些忘记身处何地。他猛然明白这些所谓虚假,归结的是那一场真实的死亡。既然鬼域门是时空交叠之所在,今日便是对往昔的回溯,而昨日,则是对将来的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