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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见那二人头也没回地走远,忙不迭跟上步伐,抱怨之词车轱辘似的翻来覆去,在他喋喋不休的聒噪间,行进了约莫半刻钟后,一颗亮斑徐徐穿透暗色,几道光带自昏冥内显形,好像百川入海的交汇,光流所向之处,“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所预示的云宇层楼浮现朦胧轮廓。
宫殿愈近时他们反倒止了步,景宁在所隔的天堑边缘探头探脑,念叨:“登昆仑禁御剑,这天堑完全是难以逾越嘛,我们要怎样才能过去?难道还要长出两只翅膀不成?啊。。。翅膀!升州城东的烧鸡翼味道着实不赖——干什么?”
景宁被沈珺提溜着连连后退三步,远离崖边,收获一句略含讽意的:“怕你四体不勤,摔下去变成城西的肉饼。”
景宁讪讪讨饶。画中鲛人却依然如常,于珠光流转的斑斓内婀娜似舞,肢体的摆动幅度越发明显,在洛肴了悟那确非裙裾的同一霎那,沈珺已然开口:“是鱼尾摇摆的姿态,他们似乎在游动。”
“那括苍山弟子临死前声称。。。”洛肴缓缓道,“‘这是水’。”
昏暗环伺之下,天堑如若无底的深渊,横跨其上的光河倒像飞跃的桥梁,回顾路途所遇,他们好似经历鲛人一族的洄游。景宁惑道:“他们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
“自蛟龙衔尾之始,泓汯浻澋,涒邻潾,恰若周而复始的乾坤太玄,万物遵循守恒的定律,一切终点,亦是起点。”
洛肴朝倾泻不息的“河流”摊平手掌,珠膏迸溅在裸。露的皮肤上,一瞬间就让五指像烧着了生宣纸一样蜷缩起来。
沈珺投来的视线却比这热度更滚烫,紧接他呼吸微窒,眼见沈珺将整条前臂都探入其中,蓦地攥住了奉珠鲛人的肩膀,“景宁。”
“仙君!”景宁哆嗦着拽紧他另一条胳膊,“你疯了?”
沈珺泰山屹立般纹丝不动,在景宁惊叫声中反手将他往内一推。
“进去,别出来,和他们一样,变成‘迎圣’的人。”
第0108章瑶池
景宁浑身抖如筛糠,强忍心尖颤意,无形的光河仿若一团气体将他托起,猛烈的灼烧感竟在其中逐渐被适应。
熬过最初能让人烫掉层皮的热度,紧接就好似置身硫磺泉内,只不过肉贴肉地挨着那面容诡异鲜丽的鲛人令他胆战,情不自禁地向外张望,那一袭素衣就如定海神针般镇住了他的惊悸。
“那弟子会焚身而死,大抵是撞入后又挣扎逃离的缘故。”
沈珺朝洛肴使了个眼色,临行前不忘告知那群括苍山宗徒此番猜测,但他们信任与否强求不得,言尽后便翻身投入光流,甫经浸没,下坠的身躯登时悬浮半空。
鲛人翩迁的衣袂拂过,露出娇艳面孔,连眼角一点泪痣都栩栩生动,皆是俯首低眉,气流如有实质般将他们推远。
沈珺不由回眸,入目之人撞上他的视线,尾调慵懒地黏在一起,混不吝道:“怎么,担心我?”
“担心你掉了队,给擒去下火锅。”沈珺嘴上不饶人,连洒照面庞的柔光都像被冻住了,再次伸手在洛肴额头试过温才融化稍许。
洛肴亦执着他手细细看了看腕上伤,试图转移滞涩的心绪,“大宛列传记,昆仑其高二千五百馀里,日月所相避隐为光明也,其上有醴泉瑶池,周乞又称沧澜海圣水藏于山中隐泉,你觉与鲛人‘迎圣’之举有无关联?”
“眼下尚不得而知,我还有些挂心景昱与景祁的处境。”沈珺说罢,忽然道:“别往下看。”
原是三人已随光河流动至无底深渊上空,庞大裂缝像无垠巨口吞噬着一切光线,于此同时,视野目之所及愈发开阔,数不尽的光带徐徐交汇,皆涌向琼楼玉宇。
洛肴稍一打量侧鲛人,只见其面目柔和,瞧上去与常人无异,不过目光空洞,浸润超脱俗世的淡漠,不知是否是“画龙未点睛”的缘故。即使他一路以来都将这些鲛人视作壁画中人,可自脱离岩壁之后,他们并非仅有平面轮廓,一顾一盼皆是立体生动。
正注视间,那鲛人朝他笑了一笑。
“啊!”
洛肴耳朵里当即灌进景宁一声骇然至极的惊叫,听起来已是一魂出窍二魂升天。
他懒洋洋道:“怕什么。”也撩起唇角朝那鲛人眨眨眼,奈何鲛人没甚反应,倒是被沈珺冷嗔一句:“好了伤疤忘了痛。”
洛肴又移目过去,“反正你会护着我的,对不对?”
沈珺觉得他神态有些奇怪,虽仍是对周遭不甚在意的散漫,眉目却始终蒙着层淡淡阴气。
沈珺抬手在他印堂点了下,说:“对。”
“那是当然,有我们文武双全的仙君在,登三十六重天岂不是手到擒来?”景宁洋洋得意,一扫先前惆怅,“等论道会开场我就拉景昱景祁谢炎玩博戏去,之前还以为是三缺一呢。”
话音刚落,景宁就被鲛人掠过耳畔的发丝吓了个哆嗦,就这样都不忘动着嘴皮子:“郝有钱,你跟仙君是旧识么?我怎么从未见过你?还有,为何——救命!”
洛肴骤然扭头,对上张笑盈盈的脸,冰凉的鼻尖几乎戳到他鼻梁骨。
他脑袋后仰半寸,冷眼注视这近在咫尺的鲛人面貌,敛眉垂眼,面庞红润,不知是光影变幻的谬感还是确有其事,竟觉她唇瓣微微翕动。
他不欲打草惊蛇,于是若无其事地离远,另挑起话题,“不周山要却月观协助寻找圣水,可曾告诉你有何线索?难不成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