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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珺正细读景昱所书拜帖,原本的行云流水在景宁声嗓中颠三倒四,沈珺甚是头疼,再看旁侧某位假寐的鬼修都颇不顺眼,挖苦道:“日上三竿犹在眠,莫不会睡死了罢?看来本君当真要断弦。”
洛肴懒洋洋地掀开眼皮:“是守寡。”
沈珺淡淡扫他一眼,似笑非笑:“该御剑了。”
洛肴闻言噌地蹿起身,撩唇讪笑道:“新婚燕尔,仙君说这般不吉利的话做什么,还是合卺嘉盟缔百年才好。”
烟络横林,迤逦钟鼓。
晨阳在天地铺展,似薄纱柔幔披覆于众人肩侧,镀予一层隐约的光泽。
洛肴却无心欣赏,此刻满脑被“祭剑御行”四字侵占,双手环住沈珺劲瘦的腰身,几乎是严丝合缝地贴在他身上,两眼一闭,壮士赴死道:“仙君,这回可当真要行得慢点。”
沈珺面色未动,眼稍却微弯,道出句好。
但剑疾如离弓之矢,“嗖”地顷刻飞出十里。
洛肴:“。。。。。。”
以后哪个话本再胡诌漌月仙君霞姿月韵卓尔不群,他定是第一个举报谣传的。
好在失重只是一瞬,很快连蹿过耳旁的啸声都渐渐变得平缓,饶是洛肴不愿睁开眼睛,也能感受到风拂脸颊的触感轻柔,紧绷的心弦稍许放松,才嗅到鼻尖萦绕似有若无的清冽竹香。
他试图转移自己惧高的惶惶思绪,于是不住地同沈珺闲谈,方开始还颇有些内容,譬如如何饰演道侣较自然、如何避过不周山耳目查探、抑或是猜想不周山诡谲处,到后来却完全不知所云,只是不着边际地瞎扯。
沈珺身躯微滞,终于忍不住地耸动肩膀,搡着颈窝的脑袋道:“别说了。”
“为何?”洛肴嘟囔,阖着眼紧贴在他颈侧,全然不觉自己双唇在对方肌肤上沾了又沾,热流将那块皮肤蒸得薄红。
沈珺食指抵着洛肴额头将他推离自己三寸,牙关挤出两字:“聒噪。”
洛肴狡辩到哪有,小心翼翼将左眼强提起一条窄缝,不敢向下望,仅平视着觑了眼,白飘飘仙君浅殷的耳尖赫然印目,忽然之间福灵心至:“仙君莫不会含羞了吧?”
他咧开嘴角自恋道:“本鬼修英俊潇洒玉树临风——诶——慢点——!!”
再落地时洛肴面如宣纸、心如死灰,暗道今后还是勤快绘些传送符吧,否则总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这般且得且过,迟早要被懒得画符害死。
他抬眸打量落足之处,可遥望一山擎天,余嶂岿然,主峰半腰云锦骀荡,如绉纱疏细折纹,又如川水縠皱,远眺宛若天河弯弯。
《大荒西经》有云:“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
但仙道不周山并非如此,开源始祖以“不周山”之名设立门派,因其寓意人界通天路径,寄予得道飞升的痴愿,奈何天命吝啬,修道者仍是凡胎肉体,无缘成神作佛。
洛肴将南枝唤回玉佩中,又再三叠了好几层隐咒才揣进衣襟,看向冷冽又清寂的漌月仙君。
沈珺在旁人前一丝黑心毒舌都不显,好似端庄整齐地套上件栩栩如生的外壳,边缘淡漠地与皑皑远峰融在一处,乍眼竟分不出君与峦顶白雪孰冷。
洛肴总觉走在他身旁寒意瘆人,于是与沈珺错开两步,指间勾着玉坠晃悠,景宁正巧瞥了眼,觉得有些眼熟,好奇道:“这不是却月观的弟子玉坠么?”
“你们仙君抵给我的定情信物。”洛肴不怀好意地勾起唇尖,“怎么,不信?”
景宁啧嘴,摇首道:“这个玉坠我也有,哝。”说着拾起自己腰间玉坠在洛肴眼前一晃,“却月观弟子皆有,代表宗徒身份的,不过如仙君这般威名赫赫,也不需要借此身外之物表明身份,真是便宜你了。”
洛肴本就是信口胡言,闻此话风一转,问道:“那仙君可有什么随身之物?”
景宁思忖半瞬:“摇光、玉箫,此外便没有了吧。”
洛肴状作无意道:“都是什么来头。”
“做什么?”景宁狐疑地打探他一眼,不过也没疑惑多久,因为洛肴一句“多了解些以免道侣身份穿帮”还未道出来,景宁就喋喋不休到:“摇光是玄度观尊于仙君弱冠之礼时赠予的佩剑,玉箫似乎是仙君幼年旧物,当年仙君尚在玉衡宗时我就见过,我记得当年玉衡宗下还有个糖人铺子,好似近些年却不在了,也不知为何…啊!还有一家蜜饯摊子也…”
景宁之后说了些什么洛肴左耳进右耳出,权当他是山间鸟雀叽叽喳喳。
说来也奇怪,不周山草木葱郁,沁鼻木味杂糅着湿冷雪气,是独属于植被茂盛处的醒脑甘香,但一路行来却连只活物都未见,唯有孑然寂寥的无尽长阶,可抵云霄。
不知登山之路延绵几何,让人错觉此处是于时间外遗世独立之所。
阶石古朴而厚重,行过山腰便途径一方篆刻蘩绘的铜钟,于烟岚云岫中久久震荡,余音不歇,洛肴这才知何为仙道名门正派,饶是他这不务正业的半吊子鬼修,身上业障都称不上一个“恶”字,闻此钟鸣都险些膝骨一软,清邪除秽的梵音直搅神海,脊背当即渗出虚汗。
体虚不适间,一只如月皎白的掌扶上他手臂,灵息自贴合处汩汩涌入,似春雨浸润皲裂,无声抚平动荡不安的凡心。
沈珺缓缓道:“行过落魂钟即可。”
景宁也有些疲乏,默默抱怨到:“也不知不周山坐落这般高做什么…远不如却月观春水碧于天…”
“已近山巅,此话莫要被不周山弟子听去了。”景昱向他使了个眼色,话音未落多久,前方山道便现出行人影,皆是一袭墨色,熹微晨曦下依稀可见其上蟠龙腾云的暗纹。